锯吻剃刀鱼 Ghost pipefish
物种概述Summary
中文名:锯吻剃刀鱼(拼音:jù wěn tì dāo yú);
英文名:Ghost pipefish;
学名:Solenostomus cyanopterus。
锯吻剃刀鱼,又称蓝鳍剃刀鱼、漂潮鱼、鬼刀,为辐鳍鱼纲棘背鱼目海龙亚目沟口鱼科的其中一种。以吸食方式猎取浮游生物。
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红色名录列为:未予评估
外形特征Description
锯吻剃刀鱼长度17厘米。母鱼腹鳍的一部分下缘变形为相接而成的孵卵袋,体型也比公鱼大。体侧扁,无侧线,体色多变化,由褐色至粉红色或黄色均有,体侧布满许多小黑点及白点;吻延长为扁管状,无齿,具有一对须;之一背鳍无棘,胸鳍小,第二背鳍及尾鳍特大,尾鳍几乎与躯干同长,臀鳍圆形。之一背鳍有2枚大型暗色斑,皮肤具有数列星状突起;吻部背面无锯齿,平直而不弯曲。
生态习性Ecological Habit
锯吻剃刀鱼体色适其栖地环境而定,多半生活或靠近海草或藻床,以拟态方式模仿海草,不易被发现。常成对出现,以吸食方式猎取浮游生物。
地理分布Distribution
锯吻剃刀鱼分布于印度-太平洋海域,西起红海、东非,东至斐济,北至日本,南至澳洲等附近海域。台湾分布于南部、北部及小琉球附近岩礁海域。
大司马试玩云顶之弈,被粉丝喷到下播:你这样真的对不起我们这个月早些时候,拳头发布公告推出了英雄联盟联盟的新模式--云顶之弈。到目前为止,各大测试服由于这一模式的上线,也是久违的出现了再度爆满的状态,在外网的直播数据也取得了不俗的表现。可以预见,这个风靡全球的自走棋模式将成为未来几年拳头重点关注的核心项目了。
?看到云顶之弈的热度如此之高,国内的很多主播也纷纷瞅准了机会,想着借这个大火的新IP给自己造一波热度。在斗鱼平台里,大家熟悉的大司马也加入了这个阵营。但他却走了一次相反的方向,因为云顶之弈的直播,遭到了众多粉丝的“攻击”。
在大司马的鱼吧里,几乎随处可见这样的帖子:
“我看,老马是撑不过这个暑假了”。“大司马玩云顶之弈干嘛?这是嫌自己凉的不够快吗?”
这样的“声讨”显然不是凭空来袭,大家反对他玩云顶之弈因为他真的是太菜了。菜到根本没有脑子的那种,可能是大司马以前根本没有接触过这类游戏,在上手起来的时候显得尤为吃力。更要命的是,他下起棋来基本就不和观众互动。全程是在乱玩,粉丝即使在弹幕上给出教学,他也就当成没看见一样。继续着自己的“莽夫”之路。
其实作为粉丝来说,对大司马的包容度还是很大的。之前“吃鸡”的时候,大司马也是菜。但还好戏够多,每次玩游戏的时候,切屏秒退总能带出一点新梗出来,“求你买个挂吧!”这样的玩笑也一度成为马老师直播间的热词之一。但这次的带上门显得不一样了。开始变得要面子了,一个人在直播间拼命研究,结果却是钻了牛角尖。可能大司马以为,自己能吸引观众还是靠的自己技术好。
在大司马的贴吧里,有粉丝贴出了一张近一个月来的直播数据。平均一天直播四个小时,时不时的借口停播一阵。
今年的大司马三十有一,在直播圈已经算得上是个高龄人士了。对于很多老粉丝来说,他们之所以还停留在直播间里,为的也不是能看到什么高超的技术了。30岁的人再去和小年轻在反应上争个高低,实在有点难为人的意思了。一个成功的主播做到最后,其实还是一个陪伴的过程。毕竟粉丝也是有感情的,一旦他们形成了固定群体。对主播就是有了感情依托在的,游戏到最后只是作为一个介质存在而已,有时候,关掉游戏,和弹幕聊上半天热度也不会低下去。
“鬼刀一开,走位,走位。回首掏!”
当初,有人问大司马这句话为什么会这么火。大司马的回答是:
“我也不知道,这句话也没有什么笑点。可能观众从里面学到了劫的终极奥义?”
41 标记
打穿墓墙不过一根烟的工夫,由于是经过精密计算直奔主墓室打的盗洞,我们进入墓室后,便看到里面有两副棺,估计是夫妻合葬。
独门独派所料准确,墓中果然有积水,潮湿阴冷至极。但这些积水恐怕形成时间并不久,也许是近期地表雨水慢慢渗进来的,墓中的物品和棺材都还未受潮损坏。
风水大师的墓自不比明王墓那么庞大复杂,惊险 *** ,墓室里的情况一目了然。
我还是对墓主人的生平比较感兴趣,之前又听独门独派对这位风水大师的传说叙述得光怪陆离,看见墓室中立着一块石碑,就好奇地过去看看。
才站到石碑前,没想到焚香炉也凑过来看,我便忍不住偷偷注意他。
他眉头微蹙,表情严肃,盯着石碑好像看得津津有味。看不出这家伙也会对一个人的生平表示感兴趣,我不禁想笑,又不好笑出声,憋得有点脸抽筋。
只听他喃喃低语:“碑文被动过。”
“嗯?”我好奇地转头看向他。
他用手抹掉石碑上的积灰,又用袖子擦了擦,神情就好像是在擦拭自己收藏的珍贵古董,脸上却不知为何带着一丝不悦。他这个人虽然神秘莫测,可看起来似乎又很简单,有什么情绪都很容易被我发现。
我道:“你怎么知道碑文被动过?”
刚说完,我就看见石碑的下半部分文字被磨平了,只残余了一些痕迹,但是根本已看不出原本写着什么。
焚香炉道:“这块碑原本应该在地面上,整修时才移至墓中。”
我点头表示赞同,独门独派说过,本来墓上面是有在地面上的墓碑的,这块石碑应该就是了。
这时候焚香炉的手不停摸着石碑一处,那里刻着一个标记,乍看与焚香炉使用的标记有点相似,外面也是一个圆圈,不过里面多了一个正方形,当中的字像绣花,我看不懂。
焚香炉用拇指反复搓着标记,好像这个标记对他别具意义。我看见他眼底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强烈情绪,厌恶、愤恨、悲哀,许多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双黑沉的眼变得锋利如刀。
而那把无形的刀子却又好像是握在别人的手上,深深扎入他的躯体中,他的脸上有着那种被伤害的痛苦神色。
我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面对他这种表情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脑子里也是一团乱。
我道:“你……是不是认得这个标记?”
他不出声,咬着唇,忽然面对石碑跪下来,深深磕了个头。然后,他站起来,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这座墓中什么也没有,也不会有传说中召唤阴兵的罗盘这种东西,这是某个人为了欺瞒众人之眼虚设的疑冢。”
我大惊道:“意思是,这个墓里没有安葬任何人?两副棺材都是空的?”
焚香炉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匆匆扫了几眼石碑上的文字。
大抵和独门独派说的那些传说差不多,记录的都是风水大师如何神通广大,召唤阴兵做法赈灾之类,还说他能操纵妖魔蛇蝎,是个法力超群的蛊师,因而村民又对他噤若寒蝉。他从未娶妻,独自居住在深山之中,孤僻自闭,极少与人交往等等。
这位风水大师的身份来历似乎是一个谜,无人知道他从何处来,当人们注意到他时,他就已经住在山中的一座木屋中,石碑上的内容把这位风水大师刻画得十分诡怪,还说那座屋子是建在一个山洞里的。
既然没有娶妻,那夫妻合葬自然说不通,棺材果然是用来骗人的?
我脑筋一转,抓住焚香炉道:“等等,听起来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焚香炉皱了下眉头,我看出他此时的情绪十分糟糕,面上比往常更显得冷漠。
他甩开我的手,转过身去:“我想出去了……我在洞外等你们。”
“外面有蛇——”
我话还没出口,焚香炉已经一股脑儿钻进盗洞,消失了。
我又气又憋屈,只想满地跺脚,不知道这只死香炉怎么忽然间性情大变,也很恨他什么都闷着不说出来的脾气,让旁人像无头苍蝇被耍得团团转!
而我现在处境尴尬,想追出去又觉得不妥,不追又怕死香炉就这么跑了。要是他再度失踪,难道我又要翻遍半个地球去找他?
犹豫来犹豫去,我想这里有独门独派坐镇,想盗罗盘的也是他,墓中又没有机关,出不了什么事,而我呆在这里恐怕也无事可做,那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呢?
相通了这点,我便决定去追焚香炉。
可是当我刚要钻进盗洞,独门独派那边却叫起来。他要是嚷些别的东西,我也就当没听见了,可他偏偏喊的还是我在意的事。
独门独派一进墓室就绕着棺材转,而且他经验丰富,一看就看出两副棺有所不同,其中一副略高几寸,我还听到他嘀咕说这是子母棺,上为明棺下为暗棺什么的。
此时,他猛拍了下棺材板,大叫:“ *** 的,倒斗最怕师徒犯冲,怎偏偏被老朽遇上了!”
沈二一直围着阿灵问长问短,由于独门独派忽然吼了这么一嗓子,激动得有些骇人,他便凑过去:“老师傅,怎么了,什么师徒犯冲?”
“哎呀呀!这可真印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独门独派懊恼得捶胸顿足。
我心说,感情你还懂 *** 流行语?
他提到“师徒”二字,我马上听出“徒弟”指的不是我,既然如此,便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不得不暂时将焚香炉搁下,忙把跨进盗洞的那只脚收回来。
我到独门独派身边,看了看棺。他们围着棺转了半天,竟没有动它。
我问:“怎么回事?”
独门独派摇着头说:“明棺已被人动过,老朽自个儿教出来的徒弟,手法自然清楚得很。唉!”他指着棺角上的刀痕给我看,“这是张小娃儿的手法,除了他,没人开棺下手这么犀利的哟!瞧,这里还有他封鬼的符,唉!都是老朽教他的,现在被他摆了一道!”
整副棺几乎看不出被动过,棺钉都还在,只有四角上留下一些刀痕,也极其细小,不仔细观察还不容易发现。
照此看来,恐怕棺钉都被锋利的刀片截断了,从而启棺。
棺四周有积水,水里浸了些烂掉的黄符。
我道:“张睿来过这个墓?”
独门独派点着头:“大概就是前脚后脚的事,就在这几日吧。他一个人进来的,走的时候恐怕匆忙,盗洞没封好,才让雨水渗了进来。”
原来如此。
我安慰独门独派:“师傅,我明白你懊恼什么,你想盗的墓,却被张睿抢先了,不过张睿不是贪财的人,最多……就跟师傅一样,拿了个招魂罗盘吧。而且我想,师傅如果问他要,他不会不给。”
不过张睿为什么要来倒这个斗?这个问题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焚香炉说过,墓是空墓,罗盘什么的都不会有,张睿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空手而归?
“唉!好你个兔崽子,下手到是快!”独门独派指着棺材气恼不已,“走,出去吧,这里该有的,怕是都被张小子摸去了,待为师改日去趟苏州问问他便是。”
结果这一进一出白忙活。
我们爬出盗洞,却没有看见焚香炉。我想前后不会超过十分钟,这家伙又闹失踪!
阿缺道:“哎呀,眼镜哥不见了呢。”
沈二发抖地说:“我早就觉得他有点古怪,跟鬼魂似的……啧,这一说感觉毛毛的,他会不会就是一只老缠着我们的鬼啊?”说着,猛搓臂膀,东张西望。
独门独派道:“光天白日之下,怎会有鬼。”
沈二叫道:“老师傅,现在是夜里啊!”
沈二的体力已达到极限,只是在阿灵面前还想逞强,他一手撑着树干直哆嗦,疲倦会让人胡思乱想,我看他恐怕快瘫下了。
我当然不赞同他们的说法,只是不知焚香炉又跑到哪去了,去做什么。
阿灵也扶着树干,忽然道:“小心,有蛇!”
我们都被她的话惊得一身冷汗,机警地观察四周草丛。这里杂草丛生,满地枯枝烂叶,蛇要不是已蹿到我们脚边,恐怕怎么也发现不了。
我听见阿缺叫了一声,跟着沈二也大叫起来。我感觉到脚背上压着什么东西,慢慢的在蠕动,低头用手电筒一照,是条碧绿的青蛇。
我忙蹬脚摔掉蛇,往石头高处爬。
沈二叫道:“点火!蛇怕火!”
我道:“不行!万一引起森林大火就麻烦了!”
沈二怪叫:“那用烟呢,蛇好像也怕烟!”
“我们只有求救用的烟花筒,点燃了也可能引起火灾!”我想了想,“雄黄还有没有?”
沈二绝望地嚎叫:“全给了眼镜兄那家伙,妈的,早知该留一些!”
蛇已经顺着石缝爬上来,我心想被围攻了不划算,看了看草丛,一咬牙,跳下去滚出两三米。
独门独派道:“快跑!跑出这一带就安全了!”
场面一下子混乱不堪,我从地上爬起来,直觉附近还有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
跑了几步又回头:“阿灵呢?!”
沈二从我身边窜过去:“我背着呢!快跑啊————————!!”
深山密林,昏天黑地。
我们一群人一开始还在一起,但是被重重树木逼着四处乱转,我左晃右晃,后来也不知晃到哪里去了,只觉大家好像慢慢分散了。
等我回过神,附近已看不到其他人,而我也不敢停下,咬紧牙关拼命地跑,却又不知跑到哪里才算安全。
泥土湿滑,我脚下忽然不知被什么拌了下,跌出去,碰巧滑下斜坡,翻滚着一路往下,身上被各种树枝划伤,阵阵刺痛。
我也顾不得许多,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停止翻滚。
就这样我手臂缠住一根藤蔓,抓了把杂草。身体因为惯性又往下俯冲了一段距离,藤蔓上的荆棘刺入肉中,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能感觉到血顺着手臂淌下来,热乎乎的磨着皮肤有点痒,而我总算停止了下滑,被吊在许多交缠的枝丫和青藤上。
脚底下悬空,看来是滑到悬崖边了。
42 寂静丛林
我人挂在树杈上,双手紧紧抓住几根藤蔓,脚下面是万丈深渊,如果掉下去,别说粉身碎骨,恐怕会变成一滩肉沫渣子,爹娘都不认得。
命悬一线,千钧一发,人就仿佛荡在一根细细的钢丝上,此中的滋味难以形容。
我想起小时候随父母到黄羊川,细雨蒙蒙,沙石丘壑一片灰黄,满天漂浮着水雾,苍凉而冷寂。
妈妈抱着我,打着伞站在雨中,我张望着水汽氤氲的世界,只见远处泥泞的土坑里似乎躺着一个人。
我小手指着那地方,嚷嚷:“妈妈,那边有人。”
黄羊川古浪河上游那里到处是沟壑与平川,荒芜干旱,那些土坑子据说是当地的人为了挖地下水而留下的,有时候会挖出死人。
那人横卧在坑底,半身埋在沙石泥土之中,满身沾着泥灰,散发出一股腐败的气味,脸面跟坑中的土灰一样的颜色,怎么看都像是死了。
我天真地指着那人说:“瞧,这人真不乖,怎么躺在这么脏的地方睡觉!”
那时我才三岁半,自然什么都不懂。
爸爸滑到坑底,把那人从泥沙中拖出来。我听见妈妈说:“他是不是死了?”
爸爸蹲在那人身边,半晌后摇头叹息。
我抓着妈妈的衣领子,急道:“没有没有,他没死,他是活的!我刚才看见他手指在动呢!”
正当我刚说完,那人的一只手猛地蜷紧,抓住一把泥土。
“水……水……”
爸爸对妈妈叫道:“快找水来!”
我看见爸爸把那人抱了起来,那人样子十分年轻,最多二十出头,穿着烟灰色的雨衣,虽然面色灰白,跟死人一样没有生气,可是他鼻子挺括,唇线硬朗而精致,睫毛很长。
我凑在妈妈耳朵边说:“妈妈,是不是一个女孩子,长得真漂亮!”
妈妈说:“不是,是个小青年。”
我又看见那人手指动了动,漂亮的嘴唇微微颤着,知道他还活着,我心底也莫名的暖了起来。
后来我听爸爸对妈妈说,那人被埋在土坑里十天滴水未进,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大概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我始终认为人有无限强大的潜力,没有那么容易死亡。
我挂在悬崖边,脑子里七想八想,终于想到这样耗下去不行。
吼了几声,声音在大山中扩散出去无边无际,我晃晃手电筒的光,看看有没有人能发现我,等了半天没动静,显然我滑到了杳无人迹的地方,和其他人走散了。
心里面一番苦涩,想焚香炉又弄丢了不说,自己还可能葬身深山野林,成为“下落不明”人士。
我稳住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等人来救是不行的,必须靠自己想办法爬上去。于是挣扎了几下,扯扯藤蔓觉得还算牢固。
头顶上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沿着山壁滑了下来。
我看见一团黑影子从我身边落下去,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动静忽然停了。
我一惊,屏住呼吸,只听下面传来闷闷的声音:“拖油瓶!”
“是我!”心里面不知怎的一阵惊喜若狂,就像老鼠发现了米缸似的,我咽了口唾液,“香炉,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下面没了声音。
我拿手电筒往下照,只觉附近的藤蔓被一股力量往下扯动绷紧,并且摩擦着崖壁上粗糙的石头,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久,焚香炉已顺着藤蔓爬上来,在我身边停了停:“别发呆,爬上去。”
我看他灵活得像只野猴子,嗖嗖地眨眼就窜上去了。
我也不敢怠慢,马上使出浑身的力气往上爬。人就是这样,落单的时候只会不断扩大心里的恐惧和疲倦感,然而一旦有了伙伴在身边,顿时就得到了巨大的鼓舞,一下子斗志满满,疲劳随之减弱了。
我们终于一鼓作气爬上悬崖,我翻进草堆里滚了几下,停下来大喘几口气,谢谢苍天保佑!
焚香炉过来摸摸我的头,淡淡说:“你还不错。”我愣了愣,他又拍拍我,“快起来,这里不是休息的地方。”
我觉得他的举动莫名其妙的,不过心里却并不反感。
在我们的背后依然是坡度很大的峭壁,焚香炉一边摸索一边开始攀爬斜坡。我也忙跟上去。
“你刚才去哪了?”我急切地问,心里憋屈地说,这人怎么真跟鬼影子似的,神出鬼没。
焚香炉冷冷回我:“别说话,保存体力。”
我一切听他的。
斜坡到了上面慢慢开始平缓,我也算不准究竟爬了多久,后来终于可以用两条腿走路,焚香炉闷头往丛林深处走,我也静静地跟随着他,低头不语。
后来回想起这段经历,我对自己当时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跟着一个身份成谜的人,相信他能带我走出深山找到一条活路而感到不可思议。如果那个人不是焚香炉,是其他人假扮的,我毫无防备,那人如果要害我实在很容易。
好几次焚香炉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跟上去了,才转身继续闷头走。他一直不说话,而我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毫无怀疑地,我们一前一后,彼此都一声不响地走在繁茂的山林中,那情形很奇妙,我无法用言语表达。
只觉我们彼此命运牵系在一起,他走到哪里去,我就跟到哪里,哪怕天涯海角。
夜幕浓重,而我却觉得脚步越来越轻松。
我们找到一个山洞,焚香炉说,先在这里休息一晚,养足精神,等天亮了再想办法。我也赞同,夜间摸黑,想在山中找到一条出路是不现实的。
山洞中残留着一些枯枝,堆积在一起,我们想可能以前也有人来这里避难过。焚香炉竟用钻木取火的 *** 把篝火点燃起来,我新奇地看着他,十足觉得他认真沉默的样子令人不禁想笑。
他大概察觉到我在傻笑,对我皱了皱眉头,我撇撇嘴,忙转过脸去。
我们的衣服上都沾着泥泞,又湿又潮,穿在身上反而觉得冷。我们于是把上衣脱下来,铺在篝火边烘干。两个大爷们光着膀子坐在火堆边烘手,低头发呆。
火焰带来的温暖烘烤着脸颊热乎乎的。
我按耐不住,道:“刚才你跑哪去了?”顿一顿,琢磨着,“我以为你又会就此失踪。”
焚香炉一言不发地盯着火堆。
我叹了口气,以为他这一晚都不打算开口说话。谁知,他竟开口了:“我出来时看见附近有人……也许是我看错了。”
“哦……”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是因为追什么人影子才言而无信,不乖乖待在洞口等我们。
我双手握在一起,盘起腿,低头思忖犹豫:“有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吗?”
焚香炉看着我:“想问什么?”
和在苗寨时一样,他沉静而耐心地问我,仿佛只要我有什么疑问,他都会为我解答。但我似乎又觉得,有些事他不愿告诉我。我们之间肯定隔着一层什么,虽然我知道人都有想要保留自己隐私的权利,焚香炉也许有许多隐秘的过去不想让人知道,这是他的自由,也可能是他为了保护自己的措施,可是这让我的心情有点不知所措,甚至有点低落。
我再琢磨了一下:“你说我身上有一个……有一个什么?”我尽量挑和自己有关的说。
焚香炉又静静盯着火堆,不做声。他这个人不想说话,逼他也没用,我只好无奈地耸耸肩,心里面上上下下也不知有什么在磨着心窝,难受得很。
但是我们沉默了一会,他却又说:“我说过,你更好不要和我们这些人来往,为什么你却……”他没有说下去。
听起来语气虽然温淡,但是不难察觉出其中隐含着失望。我知道,他对我不听忠告,偏要蹚浑水而感到失望。
我道:“我倒斗是为了找你,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关于我身上的一个……什么秘密,我想知道答案,仅此而已。”我无奈地摊手。
我不想表现得很幼稚,所以我也没有逼迫他非说不可的意思。
我看出来,焚香炉是个很难对人敞开心扉的人,换句话说,内敛沉闷,一点也不健谈,对付这种人,除了耐心等待他自己愿意说的时刻,别无他法。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急躁而吓跑他。
虽然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面对这个人,我却可以很平静。
焚香炉呆呆望着火堆,好像在想什么,过了会儿,他终于开口说:“你身上有一个蛊。除了对你下蛊的人,没有人可以解。”
我不由得一怔,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怎么也中了蛊?!”
焚香炉低头,火光照得他的面颊微红,眼底却染着一层看不清的颜色。
“你中的蛊,跟我有一点关系。”他慢慢道,“你被卷进来,也是因为我……”
他似乎不想再说下去。
我咋舌:“所以你才答应我爸爸,救我三次?!”
焚香炉转向我,我看不出他眼中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在我看来那双眼依然波澜不惊,淡如止水。
他说:“我是个蛊师,因为长年驯虫养蛊,身上有去除不掉的蛊香,只要是行家,一闻便知。”
我再度被他的话所震惊,原来他身上奇特的沉香,是因为养蛊所致?
“蛊”是万毒之王,据说将许多毒物放在一起,互相吞噬,最后剩下的毒王就是“蛊”。养蛊的人自然常年和毒物打交道,“蛊”有很多种,虫蛊当然只是其中之一,譬如金蚕蛊就是此类蛊中之首。我也听说养虫蛊蛇蛊的人,依靠各种香料和药粉可以降伏蛇蝎毒虫,从而自如地驱使操纵它们成为蛊物,祸害人命,这是蛊中最歹毒的一种,而这种蛊师往往也是一名极好的调香师。
焚香炉的外表柔柔弱弱,我实在想不到他竟然在做这么狠毒的事。
而焚香炉好像也察觉出我眼神中的变化,把脸转过去,继续盯着火堆:“所有人知道我的身份后都会害怕,不敢接近我……拖油瓶,你呢?”
我张了张嘴,却一下子发不出声音。我也不知道忽然把焚香炉当做一个邪恶歹毒的蛊师要怎么看待,在我的印象中,蛊师都心狠手辣,狡猾阴邪,害人害己,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我的心情很矛盾。我想继续信任焚香炉,可是心里又微微的有一点忌惮。
也许是我的缄默,让焚香炉也陷入了沉默中。他的眼底有一丝淡淡的孤寂,我听他的话,知道常年以来他都是一个孤独的人。
“苗人那么对待你,是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你是蛊师?”
我想起在苗寨,长老听了苗女的谗言,脸上厌恶的神情如此清晰浮现在脑中。
苗人是非常忌恨蛊师的。
焚香炉呆呆望着火堆,点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简直有种把自己的命豁出去的感觉,按着他的肩膀说:“香炉,你只要告诉我,我中的蛊,是不是你下的?”
焚香炉转头看看我,眼中有一点茫然。他摇摇头,我松了一口气。
“不是你下的,我就放心了。”我一字一顿道,“我还是相信你的。”
焚香炉静静看着我。
我说:“我知道你有很多事不想告诉别人,你是谁,你经历过什么事,你为什么倒斗,又怎么会认识我爸爸的,也许这些事你都不想说。但是我觉得你这个人不太会撒谎,只要你不是存心骗我,我愿意相信你。”
我看着他道:“我也不介意你是一个蛊师。”
我脸上一热,心扑通扑通直跳,简直不能控制加速心跳的感觉。
也不知这是怎么了,我希望焚香炉能明白,我是相信他的。此刻的我仿佛就像面对着自己的初恋情人,准备要告白,紧张、亢奋、压抑着情绪,内心却暗生波澜。
而焚香炉的表情却是如此平静,淡淡的看着我,说:“我曾在你身上下过跟踪蛊,在明王墓里的时候,你也不害怕?”
我愣了愣,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再想了想,才想起焚香炉当初喊我进墓室时,从我脖子后面取走过什么东西,当时也没来得及细想。
他现在突然出了个这样的难题,我又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忽然,他淡淡笑了一下:“你这样的性格,干倒斗这行很容易被人害死。但是我却希望你不要改变。”
我脸又热又痒,再度被他搅得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他道:“如果你相信我,就闭上眼睡一会吧,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
我轻轻咳嗽两声,表示一再被他牵着鼻子走,自己有点窘迫。但是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只好找块干净的地方躺下。
焚香炉坐在火堆边,纤瘦的身影缩成一个淡淡的影子,他背对着我,解下头巾,火光在他凌乱的发梢上沾染上浓艳的橘红,好像他的头发在燃烧,削薄的肩膀被火照得通红,斜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细长。那幅画面许多年以后我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43迷踪鬼森
“拖油瓶,拖油瓶……”
焚香炉把我推醒,我睁开眼看见他凑得极近的脸,愣了愣:“怎么了?”
篝火已灭,白烟萦绕,一层层如涟漪盘绕散开。
使得整个洞里都白茫茫的,恍如眼睛上蒙着薄薄雾纱。
我正想着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浓烟,却见洞外泛白,天已微亮,而那大片烟雾则是从外面飘进来的。
焚香炉拉我起来,迫不及待往外走:“附近山林中开始形成瘴气,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
我觉得莫名其妙,这里又不是热带雨林。瘴气应该是在湿热的原始森林中植物腐烂而形成的毒气,这里山高水远,气温低冷,虽然也是原始丛林,却并不具备那种气候条件啊!
但是走到洞外,我发现我们很快被白雾包围,半米之内已看不清东西,就好像身处在 *** 房里。
我惊道:“怎么会突然起这么大的雾?!”
“是鬼雾,”焚香炉冷静地道,“山中有灵,凡仙灵聚集之地精气最旺,必定会招来孤魂野鬼。”
我想起独门独派给我讲堪舆学时也提过这方面的事,灵与鬼必是相扶相依,互不分离,聚集灵的地方,也一定盘踞着鬼。
只是我一直认为这是迷信的说法,不以为然,现在听焚香炉这么说,精神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同时也觉得那些往身上缠绕而来的白雾妖邪诡异。
我想焚香炉不会判断错误,但是作为一个生活在科学文明社会中,深深排斥迷信的唯物主义新好青年,不免觉得鬼怪之说匪夷所思。
我忍不住道:“鬼雾是从哪里来的?”
焚香炉一边快步赶路,一边道:“今晚是朔月,阴盛阳衰,地煞之气聚集,会有小鬼出没。”他停顿了一下,紧锁眉头说,“凡风水宝穴,一定也是最凶险之地,宝穴上墓葬,虽保佑后代风调雨顺,丰饶富裕,但是却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说到招揽不干净的东西,我想起此前独门独派也这样说过。但是后来到风水大师的墓进出都太过顺利,才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果然我们在雾中走了半天,焚香炉忽然停下来不走了,而我也渐渐发现附近的雾气变得稀薄了一些,景物有些眼熟。
之后我们再绕了两三遍,结果又回到了原地。
焚香炉微微动了一下眉头。随着他这动作,我认出这里就是我们昨晚挖盗洞的地方,那个洞还留在那里,昨天仓皇之中,洞没来得及堵上,我们就四散而逃了。
这时候,焚香炉用脚踏平一小块泥地,然后蹲在地上用石子画了一个图。
我凑过去一看,是幅卦图,大大的一个圆,中间是阴阳鱼太极图,外面一圈刻着十天干。
焚香炉摸出十枚古钱,在卦图上一撒。
在乡下,独门独派让我看了不少古代笔记小说,如今我可以看出这是卜卦中的一种,以钱代签,十天干代表的是顺序,与钱币一一对照检索来卜算一件事的发展。
当然,至于如何看出卦象卜算凶吉,这我是不懂的。
焚香炉似乎很快得出了结论,将十枚古钱收起,起身望向我们昨晚挖的那个盗洞。
“现在打算干什么?”
“下斗。”焚香炉蹲在盗洞边,盯着洞里,“要下去看看。”
我们顺着盗洞又来到风水大师的墓中,一切和昨夜我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焚香炉打着手电筒,一开始照着子母棺,昨晚,独门独派就是发现棺被动过,大失所望地招呼大家返程。而此时,焚香炉却把手电光移向了旁边那副较矮一些的棺材。
他走过去,让我有种他很肆无忌惮的感觉,三下五除二地用刀剔除棺钉,将棺盖掀开。
一开始我不敢凑近过去,却又控制不住好奇心,还是到棺材边瞧了瞧。
棺材里果然没有尸体,不过却有一把刀。
焚香炉低声喃喃:“……原来藏在这里。”
他的表情像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我便注意了下那把刀。
明代以前的古刀大多不超过三尺,刀身笔直狭窄,譬如唐代的刀就是日本刀的原形。这把刀的款式看来似乎比唐刀还要早,但是秦汉时期都是青铜制刀,它又不像。而刀长足有五尺之多,刀柄与刀刃似乎是用整块白玉雕琢,却通体透明,又不似玉石的质感。
这是把裸刀,没有刀鞘。
焚香炉把刀取出来,动作极为小心翼翼,我注意到他的眼底竟含着怜爱温柔的神情,好似他所凝视的是一位久违的朋友。
他放下了手电筒,用双手去握住刀柄和刀刃,轻轻地说:“你知道《白泽图》吗?”
我愣了愣,有些意外地点头。
白泽是昆仑山上的神兽,浑身雪白,为吉祥之兽,可逢凶化吉。传说中,它通晓世间所有鬼怪的名字、相貌以及驱除的方术,黄帝在巡狩时遇见它,它将所有鬼怪知识一一说给了黄帝听,黄帝因此受益,没有让鬼怪趁虚而入,祸害他的国家。
而《白泽图》便是一本记载了那些鬼怪资料的书。
焚香炉慢慢地抚摸着刀身,那动作让我觉得比对待自己深爱的人还要温柔细致。而他的眉头却紧锁着,黯淡的眼淌着潋滟的波光,好像有一种深深的感情藏匿在里面。
“这把刀就叫‘白泽’,”他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是一把斩鬼刀。”
我不置可否,只好再点了点头。他转向我,把刀横置在我面前:“上一次,那把青铜刀留在了明王墓里,现在就拿这把刀替代,你留着吧。”
刀很沉,我必须双手捧着它,心里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这刀的主人是谁,焚香炉这家伙竟顺手从棺材里摸出来就要当礼物送人,这样妥当吗?而且我一个现代人,带这么把长刀在身边,人家以为我古装戏中毒呢……
我勉强笑笑,焚香炉的表情让我不敢开口说不要。
接着,他把棺盖放回去,拍拍手,拿了手电筒说:“我们出去吧。”
我哑然:“这样就好了?”
焚香炉垂下眼,想着什么,然后眼睛坦然地看着我道:“拖油瓶,我给你讲个鬼故事。”
我得瑟了一下,心说,怎么忽然要讲鬼故事呢?
他道:“从前有个年轻人夜间在山里独自行走,后来起大雾迷了路。但是他想快点回家,于是马不停蹄地赶路,忽然他听到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头看去,山路尽头有个白影,长长的头发,是个脸色苍白但是十分美丽的女子。”
“嗯,我知道了,后来那个年轻人再也没有走出过那片森林,等村人上山去找他时,只发现一棵大树边躺着一副白骨。”我打断焚香炉,把他的故事后半段说完,揉了揉太阳穴。
香炉,你说鬼故事的水平和你撒谎的水平一样不敢恭维,这种段子老子八岁就会编了。
大概是因为被我抢了话,焚香炉看着我半天不做声。
我咳嗽两声,向他摊手:“不好意思,你继续说你的。”
焚香炉叹了口气,道:“我是想告诉你,这个墓里本来住着一只千年妖狐,大概是张睿来的时候把它赶了出去。”
我心说,怪怪,张帅哥威武,千年妖狐都拿他没辙。
焚香炉沉默片刻,大概是在整理思路:“斩鬼刀上有灵,寄宿着刀的主人部分的魂魄,也就是记忆。而妖都有通灵的本事,那只妖狐在墓中住得久了,受到斩鬼刀的影响,慢慢就吞了附在刀上的记忆,现在,它已化身为白泽。”
“嗯……”我琢磨着,“所以?”
“它就在附近,昨晚我去追它,结果追丢了。”焚香炉慢慢朝盗洞走去,同时说,“白泽之所以能驱鬼,是因为它会先喊鬼怪的名字,鬼应答它,它便能吞掉鬼。我刚才讲那个故事的意思是,一会你跟着我走,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也不能在心里应答。”
焚香炉一头钻入盗洞,我抱着刀紧跟上去,心里凉飕飕的。
我们走在大雾之中,四面八方根本辨不清方向,我只一味不动脑子地跟着焚香炉走。慢慢的被白茫茫的视野晃得有些眼睛发花,脑袋也晕乎乎的。
背后隐约传来一声声清脆的声音,好似是风带过来的,轻而细柔,带着几分甜润,在喊我的名字。
李琅玉……李琅玉……
我想真是鬼,它又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越这么怀疑,越觉得那声音抓心脑肺的,搅得心里又痛又痒,满脑子里都是它的回声,很想回过头去看一眼。
想起焚香炉的警告,我用力咬了下嘴唇,让自己清醒一点,埋头往前走。
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的脖子,触感冰凉,一根一根,像是人的手指头,而且正在慢慢往肉里掐。
我提起一口气吊在嗓子眼,顿时停住脚步,浑身像被灌了铅一般僵硬。
鬼魅的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喊着:“李琅玉……”
不是很清晰,但是发音很相似。
我想起手上的刀既然是斩鬼刀,总该对鬼有点作用,便想豁出去了。
我双手提着刀,朝身后挥去。
此时,只听焚香炉叫了一声:“别回头!”
他喊的时候已经晚了,我看见身前半米处站着一个高高瘦瘦,单薄得想纸一样的人影,身上披着雪白的纱,一层层垂落在地上。披散的长发笔直垂下,像帘子一样半掩住惨白的脸。
看不出是男是女,只知道“它”咧着嘴,嘴角勾成月牙,在对我笑。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意识恍惚,混混沌沌的像要往天上飞。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焚香炉用力捏住我的手臂,疼痛感让我回过神来,身体沉沉的分量似乎回来了。
鬼魅一下子飘远了一些,伸出手指着我,手指苍白而骨瘦如柴,长者细而锋利的黑色指甲:“一物换一物,他拿了刀,就要留下魂魄。”
焚香炉挡在我身前,面对着白泽冷冷道:“刀是我拿的,他的魂魄你不能动。”
白泽缩了缩手指,继而指着焚香炉笑起来:“那么,留下你的也可以。”
焚香炉皱了下眉头,一言不发。白泽眨眼间就飘到了他跟前,抬起细长苍白的手,指甲在他的颈侧轻轻摩擦。
我站在旁边虽想叫出声,却已吓得六神无主,脑中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这只鬼打算对焚香炉做什么。
鬼好像非常享受将一只活物慢慢碾碎的感觉,手指缠绕在焚香炉的脖子上,一点一点收拢起来。
焚香炉一动不动,凝固了表情,宛如一尊玉雕。而忽然间,鬼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什么,嘴唇微微一颤,迅速缩回手。
我看到的下一幕便是,白泽的手慢慢缩回白纱中,虽然看不见它的面孔,但是它的动作却似乎在表露着吃惊,紧接着在焚香炉面前跪了下去。
“恕我失礼了。”
它低下头去,显得恭敬而卑微。
忽然如此峰回路转,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焚香炉抓住我的手,转身:“快走!”
我们在林子里疾步飞奔,脚下面快得让人喘不过气。焚香炉始终紧紧拉着我的手,冷冷的背影,沉默中透着隐约的温柔,让人感到他即便是个不善表达的人,外表冷硬,内心却十分柔软。
后来雾慢慢散去,我们找到一条人踩出来的路,沿着路一直走了很久,日头旺了起来,路的前面出现了木头盖的房子。
那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山村,一共才几户人家,住在这里的是白族。
一位裹着头巾, *** 打扮的妇女热情地给我们端来一碗热乎乎的菜根汤,我和焚香炉当然也没什么讲究了,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灌下肚。
妇女会说汉语,是从山对面坐索道过来求医的。
她指给我们看,所谓的“索道”,其实就是横跨两座大山之间的一条绳缆,上面是滑轮,下面绑着挂钩,挂钩绑在人腰上,抓住剩余的绳子,便能通过这个简单粗陋的“索道”装置滑向对面那座山。
大山之间是一条湍急的大河,俯瞰下去,我心说,这不会是怒江吧?
我和焚香炉在农家小歇一会,觉得又有力气了,便使用这条索道到达对面的山腰。之后,就在那条山路上遇到了回来找我们的沈二他们。
44 张家
回到大理市,我们也不敢久留。照独门独派的说法,在一个地儿干了活,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行踪,需赶紧辗转离开此地,阿缺身为一个地道的贼,这一次与独门独派达成一致共识。
于是我们只在大理停留了半日,然后坐长途汽车到昆明。
焚香炉没有跟我们同行,他说要再回苗寨去找花景兰,我千说万说劝不住他,只能眼巴巴看着他背着老旧的蓝色登山包与我们分道扬镳。
站在三岔路口,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沈二从背后推推我:“你怎么不拦他?”
我道:“拦不住啊,刚才你没看见?我说了一大堆理由,他就回了我一句。”
沈二道:“那你怎么不跟着他去?”
我心里隐隐的一揪,顿时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明明是想跟着去的,却偏偏开不了口。
终于看不到焚香炉的人影了,我转过身,叹了口气,勾着沈二的脖子道:“到底是萍水相逢的人,香……想来眼睛兄是什么人我们都不清楚, *** 嘛要跟着他再去面对那些蛮不讲理的苗人?又不像我跟你关系这么铁,手足情深,到哪儿都哥俩好同声同气,对吧?”
沈二瞅着我,满面愁容摇着头说:“小王,凭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的经验看,你这是口是心非。”
我摊摊手,算是服了这个二愣子了。
到了昆明,独门独派买了几瓶茅台酒,然后我们上火车。斩鬼刀过不了安检,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事先找了托运。
这一路没什么可说的,拼酒时我喝多了点,卧铺上躺了一夜,梦里面全是那一身藏青苗服,长发素颜的人儿,红烛燃香,清清的一双眼,却莫名的幽深。
到了醒来时,沈二竟笑我,说我在发春梦。
由于此前曾牵扯到一桩刑事案,天知道上海境内如今是什么情况,为了避免旁生枝节,我们不敢进上海,于是当火车在昆山停留时,便跳车潜逃。
后来再合计了一下,阿灵的脚伤有恶化趋势,土方子缺药材,沈二背景硬,不怕警察找上门盘问,于是决定由他带阿灵到上海去大医院看门诊,不然阿灵的脚不好,沈二怕是也寝食难安。
我、独门独派和阿缺决定直接去苏州张家。
张家据说称得上江南一霸,张老爷子随便动一下手指,便能要南方古董市场翻云覆雨。
此等高门大户,百年家宅自不会在小小的苏州地内,独门独派去过几趟,沈二也随父亲拜访过,凭这两人的记忆,我们还是绕了许多冤枉路,好不容易才找着门第。
白墙红瓦,从一头连到另一头,院子里面的海棠树高大挺拔,枝丫翻过了围墙,繁花似锦,一片红灿灿的,秋风拂过簌簌而下,门口的地砖上都铺成了柔软的花地毯。
我仰头望着,只觉围墙里面似乎飘出阵阵墨香,还有古琴的幽婉之音缭绕于耳际,仿佛到了另一个时空。
穿着长褂的家仆出来迎客,把我们接到厅堂里一一坐下。端上来的是上好的铁观音,茶色碧绿,清香淡雅。我小心翼翼捧着青花瓷杯,心想张家号称古董世家,府邸之中家具摆设日常用度无一不是有故事的,这茶杯不会也是一件古董吧?
这一想,便忙朝阿缺使眼色,叫他规矩点,别一时贪财把人家里头的东西摸出去了,我们是来做客的,可不能变成贼啊!
门外先传来一阵浑厚酣畅的笑声,接着进门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大背头油光可鉴,五官深刻印堂饱满,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里面却是露骨的狼子野心。
早听说张老爷子因为身体欠安,早不管事,深居简出颐养天年了,现在当家的是大少爷张慈。
算起来,我与张慈这也是第三次见面,早已不觉得陌生。他还是一贯笑眯眯的,不露声色朝我们点一点头,再向着独门独派恭恭敬敬作揖:“独门独派大师,许久不见,晚辈有失远迎请见谅。”
我心说,做作!别过头去懒得理会。
独门独派私下里朝我挤眉弄眼,意思是他也很受不了大家族这种逢场作戏的戏码,但是面上还是要装一装腔调的。
堂上寒暄的气氛让我有点受不了,我冷着脸闷头喝茶,有些坐不住。张慈好几次眼睛往我这边瞟,点头笑一笑,笑得老子我骨子里直发冷。
幸好这时候来了个小厮,请示说:“大当家,二爷想请李先生到他书房去聊聊。”
我巴不得赶紧跟小厮走,心说张睿这次可真是雪中送炭,拯救我于水火。
张慈目光移到我身上,眯着眼笑容浅淡:“舍弟似乎一向与李琅玉先生投缘,这几天还不时惦记你,在我面前已多次提及你的名字。”他端起茶盏抿上一口,再道,“我这个弟弟从小性子冷冰冰的,缺乏感情,少有见到他有什么喜怒哀乐。对古董也一向没什么兴趣,上次拍卖会上没想到他会拍下一只青花瓷瓶,到是难得见到能有一件东西令他如此喜欢。”张慈挑了挑眉,看着我,“呵呵,那只花瓶他收藏在书房里,可是谁也不准碰的,记得前几天我好奇拿起来只看了一看,他就跟我闹了三天冷战没说过一句话,唉……”
我不置可否,只好面上尴尬地赔笑。
这事后来小厮领我去书房的途中又说了一遍,张家两位少爷虽是血脉相融的亲兄弟,关系却形同陌路,张睿很少在家,大多时候都在外面漂泊,两兄弟在家里若是碰了面至多三言两语话不投机,有客来访,相迎打点的都是张慈,张睿基本足不出户,从来不见客的。
有时候一张饭桌上只能听见老夫人对大少爷嘘寒问暖,大家对坐在边上的二少爷如同空气一样视而不见。张府的人都习惯了这种画面,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两位少爷的起居生活也完全是隔离开的,一个在东厢,一个在西厢,中间隔了个大花园,两边便恍如两个世界。东厢大少爷这边门庭若市熙熙攘攘,西厢二少爷那边却冷冷清清,粗茶淡饭。府上的家仆都养成了一种观念,认为西厢那边夜半闹鬼,二少爷八字至阴至邪,会招来许多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大家平常没事谁也不愿到西厢去。
我了解到,张睿即便身为高干子弟,在家里一切衣食起居也要靠自己动手。怪不得此前沈二请吃饭时,他能一个人塞下几大碗米饭,真还不如我这个自由自在,普通人家的独生子。
于是再说到那天张慈心血来潮,穿过花园到西厢。
张慈平常不会去西厢,老爷子有家训,大少爷不准踏入西厢半步,当然二少爷也不准踏入东厢半步,所以兄弟俩除了特殊的节日需要在前厅陪父母吃饭,几乎是碰不到面的。
那天张慈浮生偷得半日闲,因为邀了女友到家里来吃饭,饭后便与女友逛花园散散步赏赏花,还带了小厮与另一个家仆跟在后头,一点也不介意被人看他们打情骂俏。
逛着逛着,石板路的前面出现了一条静悄悄的游廊,两边的植物都显得萧瑟萎靡,一看就知道平常没什么人经过这里。
张慈的女友便好奇道:“这边的房子不住人吗,看起来好像没人打理。”
张慈也不知为什么,浅浅一笑,看着抄手游廊道:“家弟张睿住在这边,他喜欢清静。”
张慈的女友之一次听说张慈还有个弟弟,嚷着非要见一见。两个家仆以为大少爷会拒绝,没想到张慈望着冷清的西厢宅淡淡敛住笑容,牵着女友的手便往抄手游廊走去。
两个家仆都没来过西厢,无法带路,张慈也不熟悉这边的布局,只能在游廊里瞎摸索,兜兜转转找到书房,见里面桌案上摆齐了文房四宝,铺着宣纸,毛笔搁在砚台上还沾了墨,想来这间书房应该是有人在使用的,便跨进门槛到房里看看。
进去以后,张慈先到了桌案前,将铺展在桌上的那张宣纸拿起来看,两个家仆便也跟着看见宣纸上描了一个人像,随意几笔勾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淡淡的墨描绘出素雅的微笑。
大家都知道张二爷琴棋书画四绝,圈内有句话说:“南有风流才子张二爷,北有妙手鬼才姜四爷。”那画上虽只有寥寥数笔,却惟妙惟肖,神韵生动,仿佛有一股浓郁的感情渗透在画里头,隐匿在轻描淡写的笔墨中。
但是张睿一般只画山水鸟兽,之一次见到他画人像,张慈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讶,他的女友将画纸拿过去端详,笑道:“要是画的是个女人,我一定会以为这是你弟弟的心上人。”
张慈淡淡一笑,信步到书架边,看见摆在架子上的青花瓷瓶,瓶颈上挂着一枚玉佩。
那次拍卖会是张家举办的,张慈自然一眼就看出这只花瓶是拍卖会上的拍卖品之一,而挂在花瓶上的玉佩成色碧绿,就连家仆都能看出是块廉价玉石,又没有什么花纹。
张慈皱了皱眉头,家仆们也看不懂为什么他盯着玉佩冷冷笑了一笑。
就在他拿起花瓶来看时,张睿便碰巧在这时候走进书房,先是一惊,再黑着脸冲到大哥面前夺过花瓶,冷冷瞪着大哥一言不发。
张慈笑道:“怎么了,我只是看一看而已,你别一脸好像我糟蹋了你的宝贝似的表情。”
张睿用袖子擦一擦花瓶,小心翼翼放回书架上,还仔细地把玉佩摆正了,接着冷着脸说:“出去。我的东西不喜欢被别人碰,也没什么好看的。”
张慈大概是碍于女友在旁边,家丑不可外扬,他便没有再和弟弟理论下去,转身带着女友走出书房。
到书房门口,他却忽然停下脚步,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
他说:“弟弟,你的心思别人不懂,哥哥懂。”
小厮说到这,忍不住喃喃嘀咕,揣测大当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到是不觉得奇怪,张慈看起来就是个眼明心细,极其精明刁钻的人,有那样城府的人,像张睿这种不善于掩饰的,肯定一眼就被他看穿了。何况兄弟之间,总存在着心有灵犀的那种默契。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西厢书房。
小厮先进去通报一声,我听见一个年轻而清朗的声音道:“快让他进来!”
我清清嗓子,整了整衣服,想让自己显得体面一点。不过身上是穿了好几天的运动衫,裤脚还沾着污迹,要体面也体面不起来。
待我跨进门槛,便看见红木躺椅上坐着一个俊朗的青年。
他站起来,一席玉色长衫干净素雅,手里拿着一本书,站在古色古香的书架前,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眉宇锐气十足,冲我淡淡地微笑,却又挑了挑眉说:“瓶子,你看你,怎么弄成这副德性?”
我不由一窘,咳嗽几声,心说我这德性怎么啦?
张睿对小厮摆手道:“阿淮,先带李公子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准备暖茶和糕点。”
我心里暗暗靠了一声,张小瓜同学,你要是对着未来老婆挑剔她的穿衣打扮还说得过去,见个老朋友用得着这么讲究?非得要老子沐浴更衣了才能来见你?!
45 张二爷
我再被阿淮领着回到张睿的书房,清清爽爽,总算是“仪容得体”地坐下了。
阿淮说张睿有琴棋书画四绝,却漏了说张二公子茶也泡得不错,清光光的水上浮着几根肥叶子,透着嫩绿,味道比在前堂里喝的还要好。
张睿低头喝了一口茶,我也低头喝了一口茶。
张睿抬头冲我一笑,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好尴尬地赔笑。
他说:“我正想找你问问,那件东西寄过来我这里是什么意思,没想到你就来登门了。”
我愣了愣,一时没想起寄了什么,便糊涂地道:“什么东西?”
张睿看着我,淡淡的笑了一笑,再低下头去喝了口茶,说:“该是从哪个斗里摸出来的吧?”
我怕了拍脑门,想起来了:“哦!那把白色的刀啊!我一时想不到怎么处理,就想先给你看看,让你给我出个主意。”
张睿勾起嘴角,挂着说不清什么意味的浅笑:“跑哪个斗里去了,怎么没想到叫我一起?虽然我想,应该是师傅让你下斗实践去的吧?”
“嗯,算是实践吧。”我装作老实地点头。
想在张睿面前瞒天过海不容易,凭我的演技,不到三句话大概底细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了。此前提到南张二北姜四,其实还有另一句:南北有“二毒”,张二爷眼毒,姜四爷嘴毒。
我怕万一被张睿发现我有什么隐瞒之词,他会胡思乱想一个人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于是便将苗寨之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除去我和焚香炉在山洞里的那一晚,其它细节都不忘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没想到我刚说完,张睿便眯着眼打量我:“大雾的前一晚,是不是还发生过什么事?”
纸包不住火,被他这么一问,我窘迫地抓抓脸颊:“也没发生过什么,就是我们在山洞了过了一夜,香炉他告诉我,他是个蛊师。”
张睿皱了下眉头,我忙摊手:“我也没想到他会是个蛊师,不过我想他品性应该不坏。”
张睿有一双比桃花眼更为细长一些而且像混血儿一样深陷的双眼,当他眯着眼的时候,疏朗的长睫在下眼睑扫下淡淡的阴影,里面隐隐约约漏出几许冷冷的光,冰冰凉凉且有些妖艳,那真是叫人消受不了的眼神,我被他那么看着,觉得快窒息了。
感觉自己就像被结发妻子发现在外头风花雪月了,心里莫名的发虚。
他却笑了笑,淡淡说:“龙小爷是个神秘的人,你说想找他,我就替你留意了一下,结果发现他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谜,圈内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也没有人和他深交,也就是说,他一直以来都独来独往,没有固定的合伙人。换言之,也可以说他是故意不让任何人了解他的底细。”
张睿说话向来喜欢婉转一些的,我听出他的话里有别的意思,便笑笑道:“我明白,你是想提醒我不要太轻信别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香炉底子不干净,是吧?”
张睿端起茶,神情被茶杯遮盖住,只听他的声音轻轻说:“我只是不想你被骗,不想你因此受伤。”
直到后来,我再琢磨这两句话的意思时才恍然大悟,张睿这傻小子一厢情愿,我却一直没有察觉。而当时,我真没往那方面去想,以至于以为张睿只是出于好意劝谏而已。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张睿放下茶盏,道:“你想想,深山野林里,你和一个不明来历的人待了一晚上,身上没有带任何防身武器,而对方却是个身手不凡的人,万一他有心害你,你现在可就变成山洞里的一具腐尸了。”
张睿以玩笑的口吻说着,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搓搓手臂:“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香炉他不是坏人,我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
张睿暗自一笑,点了点头,便也没再说什么。
我想起独门独派来拜访张家的目的,趁着此时书房里只有我和张睿两人,我问:“那座墓你也进去过,子母棺你打开看过吧,有没有带出来什么东西?”
张睿呆了半晌,点头:“既然你来了,我拿给你看看吧。”
整间屋子陈设简洁,同时也收拾得整齐干净。除了书桌、躺椅、书架,以及一个梅花屏风,就没有别的了。
张睿走到书架那里,我视线跟着他,便看见了书架第三层摆放的青花瓷瓶,瓶颈上挂着城隍庙买的那块玉佩。
我笑道:“你不是说,玉佩买来准备自己戴的么,怎么没戴在身上?是不是后来又觉得它质地一般,不喜欢了?”
张睿回头看看我,再呆呆地看着玉佩:“戴在身上,我怕容易弄丢。”
“哦,那到是。”想到张睿经常下斗,在地下钻来钻去难免磕磕碰碰,身上的东西的确可能一不留神就掉了。
张睿拿过来一件东西,用丝绢包着。他把那件东西放到书桌上,然后朝我招手:“你过来看。”
我走过去,张睿解开丝绢,我低头看了一眼,大吃一惊。
由于许久以来,心里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以至于只要看上一眼,我就能认出来。
这竟然是一只紫檀木匣!
不过,与张慈要我开的那只不同,那只上面刻着九条龙,而这只上面刻的却是凤凰。
我想起十五年前张家一共从东帝冥殿中带出十只木匣,难道木匣上的刻纹也正对应了十只脊兽?
继而我又想起花景兰悲惨的遭遇以及疯癫发狂的可怕模样,与那次倒斗有关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心里不由微微一悸,同时不由自主地暗暗瞄了张睿一眼。
张睿盯着木匣,表情严肃,眼神森冷,好像那只木匣里住着一只令他深恶痛疾的恶魔。过了很长时间,他脸上的神情才渐渐缓和下来。
直觉告诉我,他接下来也许会说到什么至关紧要的事,果然他把一只手掌轻轻按在木匣上,显得十分慎重而小心,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微微的发抖。
“子母棺中躺着的人……”他吸了一口气,“是我姐姐,张雅雯。”
我大吃一惊。
在墓中,独门独派曾说,张睿进过那个墓,并且走的时候十分匆忙,没有把盗洞封好。可是张睿行事不像会马马虎虎粗心大意的人,他会如此匆忙,只能是两种情况:之一,当时墓中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让他必须马上撤退;第二,有什么东西使他受到了 *** ,导致情绪不稳,才会一反往常疏忽大意。
我们进去时,墓中并没有什么异状,所以之一条不成立。而如今看来,我终于明白,显然是第二种情况,张睿意外的在墓中发现了姐姐的遗体,精神上受到强烈的冲击和打击,于是一下子没了方向。
看来,他离开墓的时候,或许正处于浑浑噩噩的精神状态中,情绪十分紊乱。
直到此时,张睿在向我提起当时的情况时,脸上也难掩痛苦的表情。他用手盖住额头,静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才继续道:“我不知道她在里面躺了多久了,遗体保存得很好,几乎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而且……面容安详,看起来死的时候应该没有什么痛苦,就像……就像她只是睡着了一样,我当时恍恍惚惚的,总以为她或许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喊我的名字,对我微笑……”
“我本来想带走她的遗体,可是她看起来那么安详,我……不敢动她。”他再用力吸了口气,抑制住尾音里的颤抖,“我怕一动,她就可能会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那么完好的样子了。”
张睿扶在桌边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拢,绷得骨节都发白了。
张家虽大,张睿却等于只有他姐姐这么一个亲人。小时候的傻瓜蛋整天拽着姐姐的裙摆躲在姐姐身后,战战兢兢地盯着别人瞧,好像世上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要害他们姐弟俩的坏人。我那时候不懂事,现在知道,张睿对于张家人来说简直是世所不容的存在,也许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尽管满堂喧嚣,却冷冰冰的世界里,唯一能给他一点温暖的人就只有他的姐姐。
他对姐姐的感情,必然是刻骨铭心的。
如今找了那么多年,忽然之间在遥远的云南,在偏僻的深山老林中的一座古墓里见到至亲的尸首,虽然当时的情形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是想来,张睿独自一人呆在那又黑又冷的墓室里,面对一口冷冰冰的棺材以及棺中早已冰冷僵硬的亲人,心情该是如何的。
张睿啊张睿,你当时是不是强烈盼望着身边能有一个人能听听你心里的发泄?
而可惜,当时你什么人也叫不到,在那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方,你过去是孤独的一个人,现在依然是孤独的一个人,没有人可以与你分担你那冰冷的内心世界。
我苦笑了一下,伸手按了按张睿的肩膀,也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刚才竟还能在我面前谈笑风生。
“节哀顺变吧。”我道,“也许在那里长眠,是她的选择。”
张睿到底是有极好的修养,在如此心境下却没有继续消沉下去,很快他对我笑了一笑,悄悄掩埋掉眼底的那丝哀伤:“我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类型,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觉得姐姐或许还活着,现在虽然这个希望破灭了,不过,我还是要将真相查清楚。”
看他的神情里总有一股终有一天会飞蛾扑火玉石俱焚的感觉,我拍着他的肩膀,忍不住道:“我们也算是投缘的朋友,兄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你要下斗,我陪你一起,我们一起把事情的真相查清楚,这样,万一哪天你在斗里心情抑郁不能控制的时候,也好有个人能说说心里话。”
张睿回头看着我,眼睛明亮:“……谢谢。”
“哪里,谢什么呢。呃,我主要是因为……”我抓耳挠腮,忽然不知该从哪里讲起,结果挤牙膏似的慢慢说,“因为以前的某些旧事,某些约定,虽然童言无忌,不过我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人,所以,所以你将来要是有难,我这个朋友一定会罩着你!”
我说得有些脸发烫,大概是觉得以前给这样英明神武的大帅哥取那种绰号实在很不好意思,现在也没有脸再提起,于是莫名的尴尬起来。
张睿忽然轻轻一笑:“原来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尴尬地耸耸肩,他却笑弯了眼。
他的眼睛实在很漂亮,清澈如水,里面却淌着几许痴醉,仿佛是透过烟雨看花花世界里繁花似锦,明明意犹未尽,却始终只是远远观望,而没有让自己陷入那个世界中去。
我始终认为张睿是个什么心思全写在脸上,看起来十分简单的人,可是他到底有没有动过情,到底喜欢些什么,讨厌什么,即使很多年以后,我还是对他了解的很少。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张睿清清嗓子,正色道:“回到正题上。这只木匣有七道锁,目前我只能解开之一道,剩下的六道我们必须想办法解开,才能知道里面有什么。”
我诧异道:“里面有东西?”
“嗯。”张睿点头的同时,把木匣拿起来晃了晃,果然里面传出咕隆咕隆的声音,应该是放着什么坚硬的物品。
每日一笑(77)这样做也许能骗过病毒1.男生寝室里三个人共用的饮水机
2.开学之一天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进学校的,后来被人打了一顿,老实了
3.不知道这烤串的味道怎么样
4.这,就有点尴尬了啊,哈哈哈哈哈
5.鱼: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6.因为别人的钱她骗不到啊
7.走位走位,鬼刀一开看不见
8.这样做也许能骗过病毒
9.小孩子想法不错,值得鼓励
10.三九感冒灵?古代就开始用了吗
11.有没有人告诉我这到底是鸟还是鱼
12.来啊,快活啊
读者朋友们,本期的每日一笑到此结束,喜欢的可以给我点赞以及关注,我们下期再见#搞笑图文# #搞笑段子#
卖肉的鬼才,老铁们,我这波亏了多少?
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玩游戏啊,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王思蒜啊!
鱼:娘的,那边都熟了!都是被煮为什么待遇差那么远还要我自己来!你会不会煮鱼的?
年度更佳碰瓷,狗精:没有3,5条母狗我怕是上不了岸了..
你就说你该不?
老婆:九阴白骨爪,是这么练的 老公: *** ,我妈说要我回家住几天...
没事,我在联系狗爬式游泳呢,我真没事
听说,后来去看了医生,医生说,都熟了,切了吧..
垃圾桶:兄弟还是你懂我啊!1万个人就你打开方式对了!
漂亮!摆个POSE不容易的..
快学习:兄弟玩得6啊!吵架老婆赢了又怎样,最后还得乖乖来求你!
突然想到了主播大司马在玩英雄联盟时的名句:回首,掏,鬼刀一开,看不见,走位,走位......
劈叉速成大法!没事,我吃两顿应该还能胖回来..
你以为这是什么?之一眼看错的都有谁!自觉在下方评论检讨哈哈
还记得去年年末的时候这位考察项目的领导吗?今年又要来了我们该带他去哪里好呢?
等下你们看我眼色行事!都说看我眼色行事了!我铁头功吗我!
大哥,是要你来做急救的,不是演戏的..话说戏还不错哈哈
大老爷们就是牛,一般人早跑了,敬你是条汉子!
媳妇,咱先回家好不
要不是担心电脑,直接上去给你两拳
老司机我只佩服我龙哥!
哈哈哈这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有这样压轴出场的队友,可以说是稳如泰山了
求浴室里那人的内心暗影面积。
敢问兄弟是何感受。
你这个哈士奇竟然吃我的饭,赶快给我走。哈士奇:给你!丢
为什么受伤的是我,我做错了什么?
炒辣椒是如何操作的,看看这个厨师大哥
白龙马你调皮了,连师父都敢踹
空啊下着沙,也在笑我太傻~
确认过眼神,然后吐了……
大哥,你没事别斗乌龟,看舌头被咬了
像不像此时在看我这篇搞笑文章的你。
女儿不吃面食,但这鱼她竟吃了十条
每次都来大哥这买肉吃,就为了图个干净
还是晚了一步,没想到你还是吃到了!
别看我车不大,什么活我都敢接!
妹子这个羡慕不来的,过好自己吧
爸爸带孩子
二胎交流会
看妹子如何化解尴尬
这才是麦霸
读书破万卷呀
集体劈叉:这样的集体活动,就应该经常举办
我这么认真的洗车,老板会给我涨工资吧
漂亮妹妹谁不喜欢
没有灵魂的滑雪
这是认错娘了吧
手绘108将,人才呀
这么大的马蜂窝,之一次见
谁画的太有才了
妹子们,你们玩游戏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狠!
万万没想到,自己把自己坑了!
初恋就应该是这种感觉,心砰砰的跳
大叔,你这身材真不敢恭维啊,还是少喝点酒吧!
阿姨,你就别乱洒树叶子了,打扫起来很麻烦
姑娘你裤子上的破洞就是这么来的吧
教练,我真的尽力了,你看这么多手机,我才压了两个
吃个蛋糕吃出大锅饭的感觉
就服你这认真劲!真是不一般的清凉!
回首掏,鬼刀一开看不见
这货看起来挺嚣张的
小鱼干给朕藏哪啦?这都不是朕的小鱼干!这货真是贱贱的啊!
妹子:锁我的喉是不是?
狗子:大爷的老子不伺候了,给老子下来
努力了多年,终于实现了自己买车的愿望,还是全自动的
哥们,你就为了不借手机,摔了值得吗?
女友不远千里来看我,但是这双袜子,总觉得画风有点不搭啊!
有没有和我一样的全程盯着男生,连眼睛都没眨!
雅安处北纬30度,千年雨城,人杰地灵,历史悠久,物产丰饶,乃川菜重要之发祥地。农历壬寅年十月初十,骐骏应邀参加雅安,第五届世界川菜大会,盛典赫赫,五雅露芳容,美食文化,香醇交融,鼎鼐共烹焉;礼乐悠悠,雅菜色生香,永敦大爱,卓而不凡,全球共擎焉。感恩诸君,热情款待,雅馔添馨,礼遇之恩,雅情难抑,烟雨之中,撰赋颂之。
青衣古羌, *** 门户,西康故城,中华之一吻,坐拥千载兮,七擒七纵,诸葛攻心,熊猫之故乡,古韵幽幽,栖息先民之梦兮;巴蜀图章,战国铜矛,康巴咽喉,伟人之遗迹,红色基因兮,严道山川,笮都花椒,天府之肺叶,流水缓缓,滋润青羌之翠兮。东望成都,西拊甘孜兮,黑砂之乡,土司旧地兮,五雅之瑞城,西蜀之屏蕃兮;南襟凉山,北接阿坝兮,膏腴之地,川西首邑兮,茶马之重镇,民族之走廊兮。
夫雅安之美食,以木巽火,水火流觞兮,器具铜罐,锅焖甑蒸兮,用材逛博,纤手巧制,肴聚百味,源远流长兮。雅安之烹饪,蒸烤拌炝,炒爆炸烹,扒烧炖焖,溜煎贴烩兮,氽煮酱卤,各具特长,积淀千载,刀雕火种兮。女娲补漏神迹,颛顼成帝故里兮,富林文化,寻踪追远,昭雅菜之滥觞兮;有肩石器锄耕,汉代画砖牧牛兮,沙溪遗址,风物流芳,彰食材之发轫兮。隋代设雅州,自兹尔雅天下。青衣江、大渡河、大川河、黄龙湖、安顺场、碧峰峡,水畔之城,文明祀衍兮,溢美闪光,万川泱泱兮;周公山、邓池沟、蒙顶山、神木垒、二郎山、东拉山,山阿之邑,蚕丛鱼凫兮,毓秀钟灵,千峰叠叠兮。盖美馔之脉沿,或载于《山海经》、《食货志》、《礼记?中庸》之籍;或录于《华阳国志》、《雅安县志》、《雅州府志》之中;或辑于《雅州通览》、《太平御览》、《《四川菜志》之册。
邓向东
雨城区之砂锅雅鱼、豆瓣雅鱼、什锦鱼、姜锅盔、年猪菜、甜水面,独膳众美兮,肉质细嫩,料美味鲜,名扬八荒;名山区之生态烧鹅、皇茶酥饼、木桶鱼、羊肉汤、酸菜鱼、阴酱鸡,天然食肴兮,色泽红润,肥而不腻,茗香生津;荥经县之黑砂腊膀、椒盐饼子、砂锅鱼、棒棒鸡、挞挞面、酸辣汤,秉承古法兮,工艺精湛,配伍考究,色形典雅。汉源县之贡椒鸡丁、开水白菜、剁椒鱼、坛坛肉、羊肉汤、酸菜鱼,黎椒筑魂兮,醇麻爽口,软糯适中,清馥扑鼻;石棉县之碳烧烤、板栗烧鸡、砣砣肉、草科鸡、豆渣菜;芥糍粑;烧烤之王兮,彝藏汉韵,风味独特,余香绕口;天全县之锅圈子、干烧雅鱼、竹筒饭、鸭脑壳、炸牛肉、罐罐鸡,民俗美食兮,荤素搭配,清新解腻,诱人食欲;芦山县之青羌鱼、药膳山珍、三样菜、烧豪猪、鹿肉干、藤椒鸡,汉馔精粹兮,菜点藏珍,五味俱全,鲜郁四溢;宝兴县之藏乡菜、酸菜豆花、猪把肚、酥油茶、炖蹄膀、药膳鸡,药食同源兮,民族特色,葆精固本,纯朴大方。
中国名菜,砂锅雅鱼兮,雅鱼一尾,辅以鸡肉猪肚、猪舌猪心、鱿鱼虾米、火腿香菌.、川盐绍酒、豆腐葱蒜、文火炮制。城市名片兮,地理标志、传统名菜兮,非遗技艺,网红打卡菜兮,雅安一绝。萌芽乎虞夏,流行秦汉隋代,盛行乎唐宋,鸣鼎元明满清,享誉乎盛世兮。清?杜紫石曰:“缠绵银丝兮,而谓之雅雨;江中美味兮,而谓之雅鱼;二八俏丽兮,而谓之雅女”,此乃雅安之三绝也。传娲皇补天兮,宝剑落江中,化作雅鱼,鱼头骨刺兮,酷似宝剑,收藏之珍品也。上贡清宫兮,慈禧大悦,赞龙凤之肉也。唐?杜甫诗:“鱼知丙穴由来美,酒忆郫筒不用酤”。宋?宋祁云:“二丙之穴,阙产嘉鱼。鲤质鳟鳞,为味珍硕”。
作者邓向东品鉴雅安美食
雨城雅鱼宴,一宴称奇,源于自然兮,其色似玉,补内养尊;雨城九大碗,一簋独秀,姚记正席兮,久吃不腻,天长地久;雨城茶韵宴,秀美万状,一茗一趣兮,雍容华贵,各臻精妙;宝兴藏餐宴,硗碛藏情,肴纳遗俗兮,爆烤涮煮,妙不可言;名山全羊宴,宴通古今,北宋驿站兮,荤香四溢,荡气回肠;汉源黄牛宴,黎州至宴,肉类娇子兮,精瘦细嫩,入口化渣;汉源贡椒宴,一宴领馐,川菜魅力兮,闻香下马,入座夺魂;芦山姜城宴,一宴文武,一张一弛兮,千军万马,上桌折颜;严道黑砂宴,神州一锅,食器一绝兮,鬼刀神厨,代传承袭;石棉草科鸡宴,紫气氤氲,共嘎山鸡兮,腌渍浸泡,本真之味;天全鲟鱼宴,黑色黄金,八宝锅珍兮,西部膏胭,把盏飞觞;天全土司宴,一筵咸丰,银杯玉碗兮,出征饯行,凯旋庆功。
新世纪以降,雅安美食兮, *** 关怀、行业引领,特色产业、文旅产业、川菜产业兮,聚力美食工程,名店勃兴,名厨云集,名肴荟萃、名点百卉,名宴呈妍,风味多姿兮,数智型厨房,勾魂摄魄。餐企精耕,社会助力,数字经济、会展经济、双城经济兮,标举五雅食材,贡鱼绽秀,贡椒筑魂、贡茶藏韵,贡米丰盈,贡果凝露,食材多元兮,元宇宙场景,招蜂引蝶。熊猫文化、红军文化、汉藏文化汇聚于斯,煊煊乎,恩赐瑰宝,自然奇迹,流采溢葩。四海之惊艳兮,尽展雅馔风华;生态文化、茶马文化、川菜文化雅集于此,朗朗乎,恢弘神骏,旖旎蕴遒,饕餮华章,五洲之蜚声兮,彰雅安味道。
嗟夫,雅安之美食,承传万载兮,尚滋味,好辛香,或鱼香麻辣味型兮,品种周章,根深枝茂,或椒麻酸辣味型兮,掇菁撷华,风雅之畿辇兮,百菜百味,饮食衍衍兮,执掌川菜之一脉;涵养五味兮,取材广,调味多,或辣子陈皮味型兮,钟俞共赏。鲜麻 *** ,或红油蒜泥味型兮,滋味香浓,生态之福地兮,一菜一格,燔炙芬芬兮,鼎俎川菜之大成。
美哉!雅肴精神兮,炊烟袅袅,雍容典雅,清风雅雨,匠心睒睒,亦庄亦谐兮,雅馔如诗,领川菜之神魄;
伟哉!美食文化兮,雅意绵绵,婉约娴雅,含英咀华,薪火烈烈,有姿有味兮,珍馐似画,摄世界之观瞻。
邓向东(骐骏)初撰于农历壬寅年十月十一日
二〇二二年十一月四日初稿于雅安西康酒店
邓向东(骐骏)撰于农历壬寅年冬月初一
LOL:金牌讲师大司马,除了"鬼刀一开看不见",竟然还干过这种事芜湖大司马是斗鱼TV的一位金牌主播,他幽默风趣的直播风格和对游戏的独到理解让他收获了大批忠实粉丝,也因"马氏三角杀""正方形打野"等游戏教学让他拥有了"金牌讲师"的称号。
天赋异禀入电竞
大司马原名韩金龙,早期是真三国无双的大神玩家,因为对游戏角色司马懿的热爱,在接触英雄联盟后继续使用之前的ID。而他凭借着出色的游戏天赋和对游戏的热爱,很快精通了英雄联盟中各英雄的套路和玩法,早在S1赛季就达到了更高国服第八的排名。
在小漠之一系列中之一螳螂的使用者就是大司马,这使得他在早期收了一定的名气,很快有职业战队找到他,并邀请他担任CC战队(CC CLUB)的教练。但是由于那时战队缺少替补队员,作为教练的大司马不得不亲自上阵,作为替补队员征战赛场。初出茅庐的CC战队居然成为了黑马,爆冷击败了当时声名大噪的OMG战队。赛后大司马在接受采访时说到:"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们的朋友,非常感谢,我们会为了梦想去努力去付出,从建队的开始我就和我的投资人说过,我一定要让队员们站在全国的舞台上,我相信他们可以的"可以看出他当时对战队报以很大的希望,但由于资金缺乏经费紧张,队伍最终还是逃不过解散的命运,这不得不让人惋惜。
离开战队后的大司马选择进入当时刚刚兴起的直播行业,他直播的初期打的是高端王者局, *** 高端局的解说视频,他认真的打好每一局对局,勤勤恳恳的做好每一期解说视频,都没有带来预期的人气和关注。这使得他一度陷入落魄的窘境,住在破旧的出租屋里,过着水电费都交不起的生活,他开始踌躇,开始回想过往的经历。最终他也没有放弃直播这条路,开始转型做起了中低端玩家教学,凭借着过硬的游戏实力和对游戏的深刻理解,他的观众开始多了起来,并且他能在直播时滔滔不绝的讲解小技巧,正方形打野、边缘OB、假设性原则、三角形中单、路过型gank这些套路,让他的人气日渐增加。
十年王者无人问 一朝瓜皮天下知
2016年加入斗鱼直播,开启人生新篇章,2018年1月斗鱼关注量破1100万,真正的声名大噪。然而在一句使用劫的对局中,马老师下路gank的精彩操作和瓜皮语句"回首,掏!哟~鬼刀一开看不见,走位,走位,手里干!额,哈哈哈,难受~"在抖音大火,这使得他在全网爆火。
然而现在他因为长期打中低端局而被网友诟病,也因年龄渐长而操作不如从前,他的热度一再降低,而现在也因合同问题而停播了半个月,只在鱼吧留下了这样一条信息。
个人观点
大司马是小编非常喜欢的一个主播,他直播风格风趣幽默,虽然马老师操作水平下降,但是看看他直播就图一乐也还行。也希望马老师早日解决合同问题(毕竟马老师永远不亏),继续给大家带来欢乐。小编会一直关注马老师动态,一有消息就通知大家,也希望大家点波关注,给小编一点鼓励。
商思归
镜湖沉枯骨,柳岸藏冤魂。
明月三千里,皎皎照荒坟。
袁天刚
合吞九州蛮荒力,独争一世功利名。
常与天争胜与败,不留人间义和情。
01白鱼,禽兽之性
神。
高高在上,凌驾万物。
人。
柴米油盐,酒色财气。
当一个人有了神的力量,他会怎样面对这凡人的世界?
凡人孜孜以求的欲望,是因此失去意义、弃如粪土,还是变成了势在必得、不容有失?
他会成为神,造福一方吗?
终归,他不会再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了。
1、
伏羲大神,化身九州。
他那浩浩荡荡的灵力,自他巨大的身躯中漫溢而出,历经千年万载,游荡于天地之间。
人们只要得到那些漫溢的灵力,便可获得相应的神通。
因此,人们所谓的修炼,其实就是在不断地改变自己的身体,让它变得更容易捕获、吸收那些宝贵的灵力。
漫长的摸索中,人们依照不同的体质,终于发现了不同的修炼方式——
术、通、炼、御。
利用术法,将天地间某一种灵力快速集中,一次性地爆发出来,是为“术”。
利用强烈的情感,瞬间感通天地,抓取刚好游弋过来强大的灵力,将之永固体内,外化为神通,是为“通”。
不断地通过锻炼改造身体,加强肉身抓取和积累灵力的效率,最终形成神通,是为“炼”。
本身并不修行,而利用伏羲骨殖碎片形成的法宝来使用神通,是为“御”。
……可是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变化。
伏羲宫利用尸王不断拔出深藏地下的灵力,又暗中诛杀神通人士,终于令淤积在天地间的灵力越来越多,越来越醇厚。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正在过于轻易地获得神通!
家住在孚州北槐树镇的郭巨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变了。
名字虽然威风,但他其实是一个极普通的老头。瘦小、佝偻,一头稀疏的白头发,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领子收拾得很利索。他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本事,本本分分地做了些小买卖,没饿死,可也没赚着什么钱。
二十岁时娶了个老婆,隔年得了一个儿子。后来爹娘没了,儿子给他添了孙子。再后来三年前,老伴没了,儿子和他分了家,他就一个人住在镇北的一间小屋里。
每天,郭巨阳都起得很早,先将小屋打扫一遍,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然后煮一点清粥喝掉,拿一根早被他摩挲得暗红发亮的钓竿出门,到镇外的小红河钓鱼。
小红河水草丰茂,河鱼肥美,他钓上一天,总能上钩个五六斤。下午回来,就去前街的鱼羊酒楼,交给掌柜老于。
鱼羊酒楼那时正好开始上客。掌柜老于和郭巨阳认识十几年了,将鱼收了,选一条大小合适的给他清蒸了。
郭巨阳斟一杯酒,在酒楼靠窗的桌边坐下,慢慢地吃鱼。牙齿已经脱落得七七八八,但他吃得极有尊严。几筷鱼肉,抿一口酒,无声无息,神情庄重。一条清蒸河鱼被他一点一点地吃完,鱼头、鱼尾,仍然保持完整,而那条雪白的主刺上,却已不见半星残肉。
一天也没个人和他说话。有人说他孤独可怜,也有人说他自得其乐,活得有自己的滋味。如果不是那一晚发生了那件事,也许他的一生,本该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
那天晚上,郭巨阳一个人从鱼羊楼回来,脸上热辣辣的。
他心里堵得难受,就在床上坐着抽烟——那已是极罕见的事了——然后他还不知不觉睡着了。抽到一半的旱烟从他的手中滑落,点着的烟丝倒出来,引燃了他的被褥,继而又顺着幔帐,烧上了房梁。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已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邻人见了火光,端盆提桶地来救火,却已回天无力,眼见郭巨阳的家烧得如同透明灯笼一般,泼盆水上去连股气儿都不冒,也只好罢手。未几,郭巨阳家墙倒屋塌,总算火势未曾蔓延。
所以郭巨阳醒来时,已是在一片焦土灰烬之中。
外面一片嘈杂,他坐起来的时候,有一点头疼。隐隐约约地,有人在不远处哭喊“爹啊,我的爹啊”。触目所及,四周墙壁乌黑,有的地方还青烟袅袅,而头顶上湛湛青天——房顶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是……怎么了?”郭巨阳莫明其妙地问。
他一把掀开“盖”在他身上的瓦砾、焦木,站起来才发现,原来是他家的房塌了。
他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跌跌撞撞地跑出“房”去。
“妈呀”一声,外面一片惊呼。救火未散的邻居、一早来看热闹的镇民、闻讯赶来哭他的儿子,一群人忽然见这么一个黑漆漆的怪物跑出来,都吓了一跳。
郭巨阳身上未着寸缕,给火烧得黑漆漆的。
“爹,你是我爹吗?你没死?”郭巨阳的儿子之一个反应过来。
众人又惊又喜,围上来披衣送水、问长问短。郭巨阳莫明其妙,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躺在床上失的火,被褥都烧没了,床都垮了,房顶都塌在他的身上了,可是离奇的是,他却好像连油皮儿都没有破一点——烧伤没有,砸伤也没有,甚至连头发也都还在。
有人打来水,为他洗脸,这一洗,烟灰尽去,才看出了问题。
……他变得年轻了。
他的皮肤变得光洁紧绷,除了左额上有个鸡蛋大小的硬包,竟然没有半条皱纹。人们啧啧称奇,然后更发现,他头发乌黑,腰杆笔直,动作轻快,十足已是个年轻人。
“爷爷……你是我爷爷吧?”他的小孙子看着他很好奇。
“我……我是啊!”郭巨阳揽镜自顾,自己也迷糊了,“我昨晚就在家里……”
他回过头来,又看见自己已成一片废墟的家。有几个看热闹的人看到他毫发无损地从火场出来,都觉得奇怪,正探头探脑地想走进去。
郭巨阳不由有点着急——他的床下原本还有一两多散碎银子的私房钱,可不要给人捡了去——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抢在了众人之前,又跑进“屋里”。
可就在这时,“扑通”一声,那破屋中本还算完整的东墙摇晃了一下,猛地塌了下来。
在一片惊叫声中,郭巨阳被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下面。
然后一声惨叫,郭巨阳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又从那一地的碎砖中爬了出来。这回,他头也破了,脸上满是血,一条左腿耷拉着,显然也是断了。
人们连忙把他扶出来。前三步的时候,他左腿瘸着,后面再走时,不知怎的,显得极为别扭。
“爹……你怎么改成右脚瘸了?”他儿子发现了问题所在。
郭巨阳一愣,跺了跺左脚,刚才明显断成两截的左小腿这时全无痛感,唯一不适应的地方是……似乎比右腿长了一截,以至于走起来,仍是拐的。
“头上呢?”有人又用湿手巾来给他擦脸。
血污擦去之后,他的头上并无伤口。
——或者说,在该有伤口的右额,又长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疙瘩。
用手一按,皮肉之下硬硬的,竟似是凸起的骨头。
两个疙瘩一左一右,令他看起来……像是长了一对角。
这便是郭巨阳的神通了。
当天晚上,郭巨阳住在他儿子的家里。他的小孙子今年刚刚十岁,晚饭时一双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想要和他说话,却被他妈拿筷子敲着碗,把嘴给堵上了。
吃了饭,娘儿俩回了房,门一关,再没声息。
“要不咱明天去庙里求个神?”儿子忧心忡忡,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
镇上的人都在传郭巨阳死而复生,已成妖怪。
郭巨阳嗯嗯啊啊,根本不想谈这件事。他儿子无奈,敷衍了事地安慰了几句话,也回屋去了。他们的屋里迅速爆发几声含糊不清的争吵,郭巨阳却并不在乎。
他溜到厨房去,倒了儿子的一碗酒,回到自己的房里,关门、关窗,然后点燃了屋里的油灯。
他从自家废墟里划拉回来的破烂家当,早装了一只破麻袋,扔在墙角。他在里边翻了一下,找到了一把菜刀。
油灯灯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动如鬼。
郭巨阳脱去衣裳,露出自己意外年轻、壮硕的胸膛。然后他用菜刀在那划下一刀,鲜血瞬间涌出,但马上又停住了。用抹布擦去血痕,伤口是微微凸起的,雪白饱满的一道肉棱。
郭巨阳深吸一口气。在这之前,他的面容虽然几乎已经完全是个年轻人,可是眼神沧桑,却仍是一个老人的。
但是现在,这老人的眼中,迸出了垂死的赌徒眼中才会出现的不顾一切的光。
他将左手放在桌子上。
然后一刀斩下,登时将左手齐腕斩断。
剧痛袭来,郭巨阳痛得跪倒在地。桌上的断掌犹在滴血,可是下一瞬间,他的左腕上却长出了更为粗大的一只手掌。
郭巨阳喘息着,伸手去端那还有半碗酒的瓷碗。可是“喀吧”一声,那瓷碗却被他拇指、食指一扣,给捏炸了,酒水洒了他满手。
——他的身体,在受伤之后会快速愈合,并且变得比以前更为粗壮有力。
昨夜身陷火海,他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被不断烧伤,又不断愈合,因此才有了返老还童的效力;早上左腿被砸断之后迅速愈合,甚至比右腿长了一截。
而断掌再生之后,力气也大得远超他的想象。
这种“本事”因何而来,是吉是凶,郭巨阳仍不知道。但狂喜满心,他只知道自己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
久违的年轻的力量,澎湃在他的身体里。
他伸一个懒腰,每一个骨节“咯咯”作响,像是正在苏醒的猛兽。
菜刀起落,鲜血飞溅,跳跃的油灯灯光下,一块块血肉被他削落、砍断,取而代之的,是更强壮、结实的手、脚、肩、颈。被他抛弃的身体部分,烂猪肉一般扔在地上,郭巨阳 *** 着,低笑着,周身浴血、脸色惨白,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身体进行疯狂地改造。
“咚”的一声,他房门忽然被撞开。
郭巨阳回过头来,他的儿子摇摇欲坠地站在那。
“爹……”他儿子做梦似的叫道。
儿子在外面听见郭巨阳屋中的 *** ,叫了几声,郭巨阳全神贯注,却没听见。儿子害怕起来,这才撞开了房门,登时被这屋中地狱一般的情形惊呆了。
郭巨阳——浑身鲜血,如同刚刚杀死了自己几回的恶魔——望着自己的儿子——平凡得令人失望的儿子——然后忽然咧嘴一笑,向后跃去。
“砰”的一声,他撞破了窗户,跳出屋去。人不落地,半空中一伸手,新生的长臂已经攀住屋檐,如猿猴般一提,整个人已跃上屋顶。
等到他的儿子冲到窗前,探身一看的时候,便看见天上一轮大得吓人的金色满月,月影中郭巨阳过于矫健的黑色身影一跃而过。
2、
这天晚上,鱼羊酒楼里一切如常。
除了靠窗的那张桌上,少了一个常常都在吃着清蒸河鱼的郭巨阳。
——以及柜台里的一个负责收钱结账的于掌柜的女儿。
“老家伙没来啊?”小阎王气哼哼地问。
小阎王是镇上新近崛起的一个混混,长得黑黑胖胖,贪吃好斗,衣服前襟上永远满是油渍水渍。他手底下有那么四五个不要命的兄弟。这两年连打了几场硬仗,已在镇上打响了一点名气。
“没来,没来!”酒楼的于掌柜一边招呼伙计给他们布置酒菜,一边赔笑道。
“谅他也不敢来!”小阎王拈一粒花生米,往嘴里一扔,冷笑。
“听说他家昨晚失了火,老郭侥幸没死,有点怪。”
“我听说了,不就是房塌了没拍死他吗?算他运气好。让他来!他要来了,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他的腿是不是铁打的,能不能让我给打折了。”
“那肯定能。”于掌柜赔笑道。
小阎王赢了一城,顾盼自雄:“话说,小白鱼儿呢?”
“病啦!他娘今天一早就带她去她姥姥家瞧病去了。”
“你个老鱼头,跟小爷耍花枪是不是?你闺女要是在屋里躲着,我可砸了你的招牌!小爷一年到头在你这连吃带喝,大把的银子赏给你, *** 当贼防着我?”
“真看病去啦!”于掌柜笑,“不信你上屋里头看。”
小阎王瞪着他,于掌柜一点不着急,笑眯眯地端给他一盘炒腰花。
“…… *** 扫兴!”小阎王气愤地说,到底没有去搜人。
昨天夜里,鱼羊楼其实发生了一件事:小阎王看上了于掌柜的女儿小白鱼儿,上前调戏。于掌柜当时不在,小白鱼儿躲不开,有点急。郭巨阳看不过去,拦了一下,被小阎王打了一个嘴巴。小白鱼儿趁机跑了,小阎王再想打郭巨阳,却被闻讯赶回的于掌柜劝下了。
小白鱼儿今年才十五岁,稚气未脱,但却清丽可人。
她打小就在酒楼里打端茶送水,那时还没个桌子高,头上顶着个托盘,就在酒桌间穿梭,像条小鱼儿似的,因此得了那么一个外号。万万没想到,女大十八变,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这条小白鱼儿,我们小阎王吃定啦!”小阎王的一个兄弟名叫小萝卜的,嚷嚷道。
于掌柜咧嘴一笑。他四十多岁,看上去老老实实,可是能开得下这鱼羊楼,经多见广,自也不是常人:“我就这一个闺女,礼金可贵着呢。”
“哎呀?”忽然谈到钱,小阎王登时有点底虚,“小爷还不信你能贵到天上去……”
就在这时,他们立身之处的房顶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然后是爪子搔扒瓦片的声音,“噼里啪啦”的,许多瓦片沿着屋檐滑落,在街面上摔得粉碎。
“谁家闹猫呢?这是要反了天了?”小阎王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
随着他站起来,酒楼的一扇窗子忽然“咔”的一声,猛地向外飞去,像是被巨力拉扯,远远地飞没了踪影。
然后,在外面的夜色中,那空洞洞的窗口里,蓦地“垂”下了一个巨大的人影。
长发抖动,那个人的上半身自窗框上方稳稳地滑下来,仿佛一只巨大的牵丝蜘蛛。他的长发倒垂,像是蘸饱了墨汁的毛笔,翻转的脸孔上,一双硕大的眼睛布满血丝,骨碌碌地转动着,望向于掌柜和小阎王。
酒楼里还有别人,见此诡异的场景纷纷尖叫着逃开。
小阎王吓了一跳,顺手抓起桌上的筷子筒防身,大喝道:“什么鬼!”
“托”的一声,那怪人轻轻跳进酒楼里。
这样看起来的时候,他的样子愈发骇人:长发披面、满身血污、微微佝偻;四肢粗壮,未着寸缕,露出他一身虬结得不正常的肌肉。长发下,他的一双眼睛通红,而在额上,又有一对肉角。
……可是不知怎的,这人的样子看起来却有点眼熟。
“ *** 别过来啊!”小阎王吓得肝颤,但小萝卜他们躲在他背后,而他只能躲在手里的筷子筒后面。
“小阎王。”那怪人轻声说道。
“ *** ……郭老头?”
这怪人一说话,小阎王登时认出来,居然正是经常在酒楼里见到的、昨天还吃了他一个耳光的郭巨阳。
既然是郭巨阳,他立刻就不害怕了。把筷子筒一扔,捋起袖子,便向那“老头”逼去。
“老东西,装神弄鬼,吓唬谁呢?”他大喝一声,又一个耳光向郭巨阳打去。
“啪”的一声,耳光响亮。
郭巨阳一如昨晚,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他披散的长发抖了抖,可是人却分毫未动。小阎王打完一个耳光,却没有追击,只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在那一瞬间,那个耳光的触感……实在是有点不正常。
——又凉、又硬,不像是活人的血肉,几乎让他以为是抽在了石头上。
“小阎王!”他的兄弟们忽然叫起来。
小阎王猛地回过神来,一抬头,却觉得胸口一痛,是给郭巨阳打了一拳。
这一拳力气颇大,推得小阎王倒退了两步。
“胆儿肥了你,敢还手了老东西!”
小阎王不及多想,已是怒从心头起,一探手薅住郭巨阳的头发,向下一拉——没拉动。但街头斗殴,他经验何其丰富,顺势一跳,一膝就往郭巨阳的下阴上顶去。
“砰”的一声,如中败革。那老头光着的下半身饱满得像皮球。郭巨阳双眼愈红,双手一推,小阎王站立不稳,直给他推得倒飞出去。
可是街头斗殴之一金律,拉人头发决不手软!
人飞了,手没松,小阎王如放风筝一般,飘了一下,又坠了回来,向下摔倒,变成了整个人吊在郭巨阳的头发上。
一下子,郭巨阳终于给他拉低了头。
小阎王的兄弟见了这情势,当然不再傻等,一拥而上。街头上混日子,拼的就是个“以多欺少”,小萝卜等发声喊,拳头脚尖、板凳茶壶,一股脑儿地向郭巨阳招呼过去。
酒楼不及逃走的客人,开始见郭巨阳模样古怪,杀气腾腾,还以为见了鬼,纷纷走避。等到发现他原来仍是在挨打,小阎王等大占上风,不由又都放下心来,远远地围观,发出一声声哄笑。
可是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少,因为郭巨阳虽然在挨打,但居然一直都没有倒。
小阎王他们以郭巨阳为中心,围成了个球,在酒楼中从东滚到西,又从西滚到东,打得桌倒盘翻,满地狼藉……但郭巨阳居然一直屹立不倒!
——他们的滚来滚去,甚至也是郭巨阳在以一己之力,拖动他们跟着他在走!
——而郭巨阳之所以拖着他们走,只是因为他要还手!
郭巨阳不会打架,虽然力气大,却使不出来。这样拖着他们走,其实是在不停地调整着双方的距离。
——最方便他使劲的距离。
他握着两个拳头,抡起来打人,乃是常人打架,最正宗的王八拳。王八拳动作大、准头差,又只用人手最为柔软的拳底砸人,正是效果最差、最不会打架的人才用的招式。可是现在郭巨阳抡起来,酒楼之中却渐渐响起了风声,“嗖”、“嗖”,尽是他抡拳时的声音。
随着他动作舒展开来,那拳风也越来越盛!
忽然“咔嚓”一声,是他一拳向小萝卜抡去,小萝卜匆忙中用手中长凳一挡,郭巨阳的一拳,便硬生生将那板凳拦腰劈断!
那板凳以柳木制成,凳面足有三寸厚,刚才那混混拿它打郭巨阳,不知打了多少下,也没见它裂开一条缝。
可现在,郭巨阳的那一记乱抡的王八拳,却有了这般效果!
那毫无章法的双臂越抡越快,带动残影,直似在郭巨阳的肩膀上装了两个车轮一般。
混混们胆战心惊,纷纷后退。一个混混退得稍慢了一些,给他一拳砸在肩上,“咔吧”一声,肩骨已断。
那个混混张开嘴,才要惨叫,郭巨阳的第二拳已到,正中他的头顶。血光迸溅,第三拳又来,砸在他的颈窝,发出“咯嘣”一声。第四拳又到,砸在他的断臂上,硬生生地将那一条手臂齐肩敲落。
“扑通”,那混混从中了之一拳,就在跌倒,直到中了第四拳,才终于跌离郭巨阳那两只“车轮”的攻击范围。
他软软地倒在地上,头颅稀烂,手臂离体。
形势突转,郭巨阳如此残暴的打法,登时令酒楼中的人魂飞魄散。
“杀人啦!”围观的客人里有人大喊一声,转身就逃。
小萝卜他们屁滚尿流,也都不要命地跑了。
——只剩下了兀自抓着郭巨阳头发的小阎王,还吊在他的胸前。
郭巨阳呼呼喘息,低下头来。
他的双眼血红,小阎王和他四目对视,只吓得手脚发软,手一松,“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郭……郭大伯!我不敢了!我错了!”
“你昨天打了我。”郭巨阳道。
“我闹着玩呢!我错了!我给你道歉!”小阎王说着,“噼噼啪啪”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我这么大岁数了,你打我!”郭巨阳怒吼着,已一把抄住了小阎王的左脚。
小阎王大骇,右脚一蹬,拼尽全力踹在郭巨阳的脸上,“咔”的一声,郭巨阳鼻骨折断。
郭巨阳大喝一声,已将小阎王整个抡起来,甩过头顶,重重砸在地上。一声闷响之中,小阎王发出一声不属于人声的惨叫。郭巨阳手上不停,左右开弓,又将他连摔数回。
小阎王再无声息,一个身子给他拎在手中,如同一口浸满了血的破布口袋。郭巨阳又看了看,确认他已死了,才随手扔开。
一片狼藉的酒楼之中,于是只剩了他和于掌柜。
“小白鱼儿呢?”郭巨阳忽然问道。
“她……她没事……她去她姥姥家了。”于掌柜战战兢兢地道,“老郭,你……你这是怎么了?”
郭巨阳仰起头来,他刚才被小阎王蹬断的鼻子,正以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着,并且变得比之前更加挺拔、肥大。
“不对。”郭巨阳抽动着鼻子,“她还在……她在!”
他纵身一跃,“轰隆”一声,便已撞穿了一楼的天花板,消失在那破洞之中。
3、
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老人。
可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了小白鱼儿的呢?
……那个柜台后面,纤细的、腰背挺拔如同春苗的、笑起来像春花烂漫的少女。
他每天洗脸梳头,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就像是要赴一场约会。出去钓鱼,然后低价把鱼送进“鱼羊”,也只为了能让那柜台后的女孩向他笑一笑,说一声“郭伯伯您坐”。然后他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远远地看着那女孩在收账,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看在眼里,便觉得这一天没有白活。
小白鱼儿……就像是他的女儿、他的孙女儿……他的情人。
私下里,他为自己不恰当的欲望深深感到羞耻。
但是幸好,那秘密只有他知道,除此之外,他仍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老人。虽然有了一点非分之想,但他无疑不会也没有能力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毕竟他又老又穷,单是想一想,都已是奢望。
将来他死了,就让这个遭天谴的秘密跟他烂在棺材里。人们也仍然可以以为,他就是那个慈爱的,把小白鱼儿当孙女儿的郭老头而已。
郭巨阳这一生,从小到大,做人做事,全都规规矩矩,没有半分不当。父母对他关心,妻儿对他安心,旁人对他放心,因为毕竟他真的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普通?
——可是忽然间,他已经不普通了!
郭巨阳撞破天花板,跳上鱼羊楼的二楼。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厌倦自己的普通!他小时候喜欢读书,可是天分普通,于是只读了三年,就当学徒做了生意;后来他有自己喜欢的姑娘,可是他家境普通,最后只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老婆;他们生了一个普通的儿子,为此他含辛茹苦了半辈子;普通的儿子后来取了一个普通的儿媳妇,于是他被扫地出门。
可是他反倒得到了解脱。这一生,他几乎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他想要反抗,可是却没有力量。唯一能做的,便是只生了一个儿子,让自己不至于在无趣的生活中陷得太深。扫地出门、离群索居,虽然悲惨,于他而言,反倒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而这两年能够每天看到小白鱼儿,更是他久违的快慰。这一点畸形的感情,令他这个糟老头子最后的日子,终于有一点不普通了!
他一天天地看着小白鱼儿,像是回到了少年时候。可是小白鱼儿抛头露面,对着他笑,也对着别人笑,他的快慰便在不知不觉中又多了几分痛苦。他渐渐觉得,那丫头越来越漂亮,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她的眼神渐渐不对了。为此,郭巨阳简直恨透了于掌柜,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就把她放在狼窝里?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小白鱼儿可以被好好地保护起来,离小阎王之流的坏人远一些,离他这样心存邪念的臭男人也远一些……而每每想到这一点,他就又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面对自己的人微言轻。
——面对他那普通、失败,苟延残喘的一生。
二楼的一间储物房里,正透出少女馥郁的香气。郭巨阳飞身而至,一掠而过的短短瞬间,竟也令他觉得漫长无期,生怕自己在途中就突然死掉。
储物房上挂着一把锁头,给他随手扒落。
——这就是力量!
——他终于有了改变命运的力量!
他的心被狂喜所充溢着,这莫名而来的神通,终于可以让他不再压抑,不再逃避了。
房门洞开,露出里面躲着小阎王的女孩。小白鱼儿今晚被父亲安排在这里藏着,脚边放着糖果盘、刺绣的绷子。
“你……你……”
小白鱼儿早已听见下面情形不对,可还是被这突然出现的怪人吓得呆了。
少女不知所措,脸色苍白,那纤细得像是稍一用力就会折断的身体,在昏暗的储物房中微微发光。
“老郭……老郭!”
郭巨阳的身后忽然有人叫道,声音因为紧张,微微走调。他回过头来,发现只片刻工夫,于掌柜居然就也赶上了楼来。
于掌柜喘着粗气,两眼瞪得不正常的大。虽然还在笑着,但却比哭还要难看。他的一只手在藏在背后,肘后露出了一点劈柴斧头的寒光。
那一向好似无可无不可的老好人,在女儿真的面临危险的时候,终于也显露出了自己的勇气。
“老郭,你过来。”于掌柜咽了口唾沫,道,“你别吓着孩子,你有什么话,你跟我……”
郭巨阳向他走了一步,只一步就已经来到于掌柜的身边。他伸出他粗大的手爪,一把扣住了于掌柜的脖子,轻轻一扭,便扭断了那普通人的颈骨。
“当啷”一声,于掌柜不及挥出的斧头坠下,尸身重重栽倒。
储物房里的小白鱼儿猛地发出一声尖叫。
郭巨阳喘息着,一点一点地回过头来。
再杀一人,他已不再慌张。事实上,在见到小白鱼儿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来鱼羊楼、为什么急切地想要见到这女孩了。
——不是为了要杀小阎王。
——不是因为他想要保护她。
——所谓“保护”,那只是他在无力时的掩饰而已!
——他对她只有欲望!
——最罪恶的,但却最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他仰天长啸,长啸声中,血脉贲张,不由分说地向少女扑去。
他要把他已经错失的一切,全都弥补回来。
他的一生,再也不会普通了!
郭巨阳的不普通,便是北槐树镇的灾难。
他血洗鱼羊楼, *** 小白鱼儿,第二日一早,当然引来了官兵围捕。可是他浴血苦战,身中数刀、十余箭,却又将数十名官差逐一打死,不留半个活口。
这一下,全镇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可怖。他盘踞在鱼羊楼里,人们虽然还能听见小白鱼儿的哭声,却也再没人敢去相救。
——或许,在许多人心中,还在隐隐庆幸,他并不出来祸害人。
——由此,他们便失去了最后的逃脱机会。
第三天开始,郭巨阳开始出来活动。先是抢夺食物,后来便是抢掠金银财物。本地官衙还没等来救兵,便被他一夜之间夷为平地。
人们才终于知道,他的欲望一旦得以释放,便是无止无休。
有人试图反抗,无一例外被他杀了;有人想要逃离北槐树镇,可郭巨阳的耳目却已被改造得明察秋毫,一切试图逃走的人也全都被他追上去杀了。
甚至连小白鱼儿,也在第五天的时候,就被他杀死了。
他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那么喜欢那个女孩,而小白鱼儿也并没有那么漂亮。他过去只是在一个酒楼丫头的身上寄托了一个老人的、卑微的春梦。而当春梦已经实现,便没有什么趣味了。
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比小白鱼儿好看、新鲜的多得是,他大可伸手抢来,纵情享受,而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开始直接抢人,厨子婢女、仆佣侍妾被他一个一个地抓来,填满了鱼羊楼。那座酒楼,被他改造成了只属于自己的酒池肉林、妖怪洞府。
有一天,终于有人劫持了他儿子一家。
那一天,阳光白晃晃的,令人眩晕。鱼羊楼楼前血迹斑斑,尸臭熏天,他儿子一家三口被五花大绑、钢刀加身,由十几个人簇拥着,远远走来。
“爹!”
“爷爷!”
他的儿子、媳妇、孙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喊着。郭巨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们深受连累,这回被抓来,一个个鼻青脸肿,也都没少吃苦。
“腾”的一声,郭巨阳从鱼羊楼的二楼上,直接跳了下来。
光天化日,他仍是 *** 着身子,新生的肌肤惨白。他的长发垂地,一身虬结得宛如蛇群盘成的肌肉,仿佛一刻不停地蠕动着。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胯下那话儿,大得宛如牛马,也不知被他改造了多少回,一甩一甩的,成了真正的“巨阳”。
“爹,快救救我们!”他儿子哭喊道。
挟持者里,带头的是个狠人。见他现身,二话不说,先往他儿子 *** 上砍了一刀。
“郭老头,你要是不想断了香火,就赶紧滚出北槐树镇!”
郭巨阳瞪视着那个带头的人。他那一双血红的眼睛,这些天来,颜色仍在不断加深,由红而紫,由紫而黑,现在直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可以将他看到的一切,全都吞噬进去。
然后他慢慢地笑了出来。
“你想用他要挟我?”他的声音沙哑、含混,却带着令人战栗的残忍。
“今天就要挟你了,怎么着……”
那带头的手持一把钢刀,遥指郭巨阳,才放了半句狠话,便只觉眼前一花,已给郭巨阳欺身而至,劈手夺去了钢刀。
刀光一闪,血光飞溅。那带头的魂飞魄散,只道必死,一回神,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郭巨阳儿子一家,却都已人头落地。
挟持者们一时反应不过来,吓得纷纷退开。
郭巨阳将带血的钢刀随手一扔。
“我不需要儿子,不需要孙子。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我永远都不会死,为什么要有继承人?”
郭巨阳的儿子人头滚在地上,两眼圆睁,兀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挟持者一哄而散,这回郭巨阳并没有追杀他们,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已是不能被反抗的魔鬼了。
北槐树镇由此被他改造成了一个封闭的王国。
而这个王国里,他是唯一的国王。
……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4、
那个人来时,巨浪排云,天地变色。
北槐树镇周围,并无湖海。巨浪并非来自水中,而是由人群组成。
数不清的人,男女老少、穷富贫弱、高矮胖瘦……聚成了无边无际的一群。他们奔跑着、呐喊着,摩肩接踵,前仆后继,宛如怒潮。
“海天神教——
“日月同光。
“同心同力——
“福佑四方。”
他们发出的呐喊,像是风暴前滚滚而来的雷鸣。
在怒潮之上,漂浮着一座巨大的王座。
直径约摸三丈的一个木制圆台,在人们的头顶上不断传递。数不清的手臂从不同的方向托举着它,将它维持在一个较为平稳的状态中。圆台上镶着一张金椅,椅上端坐着一个人,是潮头上的弄潮儿。
人潮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那椅上之人岿然不动,仿佛天神。
他们就这样,以汹涌澎湃的气势来到了北槐树镇。
“你是个什么东西?是官吗?”在鱼羊楼前,郭巨阳怒问道。
这人潮漫卷,几乎势不可挡地吞没了北槐树镇之后,镇中马上出现异相,许多人的家里出现了“佛手”。佛手是一只单独出现的手,从他们的桌上、梁上、床栏上……凭空出现,每个看到它的人,都会感到平安喜乐。
那对于正被郭巨阳残虐压迫的北槐树镇百姓而言,无疑已是福音。忽然之间,已有不少人汇入那外来的人潮之中。
问题一定出在那个圆台金椅上的人。而从这里看去,新加入的北槐树镇镇民围着那圆台哭哭笑笑,如痴如狂,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已对那人极其信服。并有人一面奉上郭巨阳都没有搜出的财宝饮食,一面跪地叩首,对着鱼羊楼指指点点,显然在向那外人告郭巨阳的黑状。
“吾乃海天神王,途经此地。鱼羊楼中的怪物,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怒潮之中,王座之上,那人头戴高冠,身着华服,声若洪钟,一派装腔作势。可是郭巨阳用他改造过的眼睛仔细去看,那人满脸横肉,腥唇阔口,又有哪一点像个好人?
——尤其是他的眼睛。
他眼中放射出的光芒,直白、贪婪,充满欲念,正与郭巨阳揽镜自顾时,看到的一般无二。
郭巨阳这时居高临下,俯瞰着对方。他单臂攀在鱼羊楼三层的屋檐上,身子仍是赤条条的,不断新生的皮肤苍白、光洁,反射阳光,仿佛最细腻的瓷器。过于饱满的肌肉,在他的身上虬结,随着呼吸一张一屈,如同在他的身上,缠了一条剥了皮的巨蟒。
“我……我是不死太岁!”
太岁,是一种生长于地下的肉块,长生不死,割一块下来,很快就能长好。郭巨阳临时给自己编了一个不输给对方的名字,一下子高兴起来:“你的排场不错!”
那“海天神王”端然危坐,冷笑不语。
郭巨阳怒气勃发,他原本以为对方和自己相似,一瞬间竟生出了一点亲近之心。可是临了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在意他。看着那被人们供奉在头顶上的“海天神王”,他忽然有些嫉妒起来。
——为什么同样是利欲熏心的野兽,他便是人见人怕的妖魔,而对方却是高高在上的神王?
——他曾经以为自己赤条条的,是最自在、最痛快的事。可是看到那受万人跪拜的场景,他却油然而生了止也止不住、压也压不下的嫉妒。
“杀了你,你的排场我要了!”
郭巨阳大喝一声,手一松,已自鱼羊楼纵身跃下!
肌肉贲张,他露出自己的本相。飞跃在半空中的,已是一个令人恐怖、作呕的妖怪:
他的背脊奇厚,多次被人从后面偷袭,那里的筋骨早已高高隆起,刀枪不入,如同背负龟甲;他头骨向上耸起,形成一支尖利的撞角,无坚不摧;双臂粗壮,如同树干,而前臂外侧分别探出一柄两尺余长、四尺多宽的骨刃。
经过不间断的受伤、改造、进化,郭巨阳实际上已不似人形。
他向那“海天神王”落下来。半空中,两臂抡起,又是他一直以来最擅长的王八拳。只不过这时骨刃破空,“呜呜”作响,两臂直如两口转动的巨斧。
面对这样凌厉的攻势,那“海天神王”放声大笑:“挡我去路者,全都要死!”
一面说,他端坐椅上,已凌空挥出一掌。
“回龙暴风——炮!”
“吼!”
骤然间,狂风凭空炸开!
那人一掌推出,开始时动作轻柔,可是骤然加速,手臂前伸半尺,带动的气流竟如同炮火一般卷向郭巨阳。喷射而至的狂风,如同数不清、看不见的快刀利刃,呼啸着穿过他的身体。
半空中,郭巨阳的身形猛地一滞!
他大张的双眼瞬间已被风刃刺破,张开的嘴里灌满狂风,连唇角都被豁开。紧接着,他周身 *** 的皮肤同时爆裂。
一道和他轮廓几乎完全相同的红色影子,宛如从他身上剥下的外壳,猛地向他身后飘去,一刹那消失不见——乃是他身上喷出的血雾。
郭巨阳如同断线风筝,在狂风中一个筋斗冲上半天,然后“轰隆”一声,砸破鱼羊楼的窗户,重又摔回到楼中。
海天神王的信徒立时齐颂“同心协力,神力无边”。
可是颂声未绝,那破裂的窗户中人影一闪,郭巨阳又已站了起来。
“好疼啊!”郭巨阳一脚蹬在破烂的屋墙上,嘎声大笑道,“可惜,我是杀不死的!”
——他是杀不死的,那是他已经验证了许多次的。
——也是他能走到今天的唯一的理由。
——那是老天爷给他的再活一次的机会,是他终于扬眉吐气,不再普通的更大底气。他给自己那神奇的神通,起名叫“太岁”,就是取了那生生不息,越伤越强的意思。
只不过片刻工夫,他身上的伤势又已恢复。原本已成一双血洞的眼睛,不但重见清明,并且在眼内多了一层防风的薄膜,开合自如。他身上细碎的伤口全都为一层薄薄的羽片覆盖,是他重伤后的汗毛变化。
郭巨阳惊喜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太岁”对他身体的改造,通常分为两种:他自己有意弄伤,想要加强自己的某一部分机能,则太岁就会按着他的期待,将他的身体增骨生肌,拉长变短。而若是被人袭击,意外受伤,则后续的变化是他无从预料的。
那些不能预料的变化每每令他惊喜,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太岁”其实是有独立的生命的。
它潜伏在他的身体里,保护着他,但在他面对超出自己反应范围的威胁的时候,就会接替他对这具身体的控制,自行加以最有效的改造,令他实现真正的无敌。
“妖怪!”海天神王的信徒发出一阵惊呼。
“我不会再怕你的掌风了!”郭巨阳大笑着,又从鱼羊楼跳下来。
那海天神王脸色一变,果然又是一掌推出。
“回龙暴风炮!”
狂风呼啸,可是郭巨阳身上的羽片,却将狂风全都拨开。他穿过了风暴,一瞬间便来到海天神王身前。
海天神王双目一瞪,骤然变掌为指。
“白骨穿云箭!”
他大喝出自己新招式的名字,右手食指探出,正正点在郭巨阳抡下来的左拳上。
那一根短短的食指中所蕴含的巨力,竟然大得如同四马开弓的巨弩,猛地灌注进郭巨阳的左臂。“剥”的一声,一支白色的巨箭自郭巨阳的肘后射出!
那不是巨箭……乃是他自己的臂骨!
郭巨阳终于明白过来,这个人的攻势,从来不是什么“炮”、什么“箭”、什么掌风——而是“力”!
——最单纯的力量!
沛然无极,无可阻挡的力量,那人的身体里不知为何,竟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强大到随手挥掌,便已掌风如刀;随手一指,便可剔骨削肉。
余势未消,郭巨阳的左前臂在一瞬间,被那一指的余力炸成了一团肉泥。
郭巨阳硕大的身子受巨力撕扯,如同陀螺,凌空旋转,眼看就要摔下地去,忽然又猛地一挣,一拳向海天神王打去。
——那,居然又是他的左拳。
这一回他受的伤更重,可是恢复得也更快,居然就在这眨眼之间,便已复原。
他新生的左前臂,较之刚才的更为粗大,长约四尺,粗如水桶,包裹着一层古铜色的骨甲,如同攻城槌一般。
那一拳打来,力气更大,速度更快,海天神王竟也闪避不及,被他一记“攻城槌”正撞在胸口上。“砰”的一声,那海天神王也端的了得,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拳,居然仍是巍然不动,只是脸色变了变。
可是“咔嘣”一声,他座下的金椅终于被巨力震裂。
郭巨阳哈哈大笑,终于顺势落地。落地之后,一旋身,一只左臂便已将身边那海天神王的信徒打飞了七八人,清出了一片空地。
“我会活活打死你的!”郭巨阳扬了扬拳头,狞笑道。
他这时的左臂比右臂还要粗大许多,直衬得他的身子都显得瘦弱了些。再加上上面包裹骨甲,令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像一只奇怪的螃蟹。
四周围观的海天神王的信徒愣了一下,旋即爆发出一阵更愤怒的吼声:“神王除妖,替天行道!神王除妖,替天行道!”
海天神王掸了掸自己中拳的衣襟,站起身来,眼中杀气毕现。
现在,变成了他居高临下,而郭巨阳仰望着他了。
“装什么神仙!”郭巨阳大为不快,“你和我一样,不过是畜生!”
大吼声中,他第三次冲向那海天神王。
5、
——小白鱼儿。
在郭巨阳冲向海天神王的一瞬间,他狂热的头脑中,忽然闪过了小白鱼儿的身影。
那少女为恐惧和羞耻所击溃的表情,曾令他获得了无上的满足。
而现在,他希望那样的表情,在海天神王的脸上出现。
他三步并作两步,便已冲入海天神王立身的圆台前。左右开弓,将头顶圆台的信徒打翻了十几人。
这时他才看清,原来那圆台并非上下一般平整,而更像一顶倒扣的草帽,外面七尺多宽的,是帽子的薄边。而里面又藏有一个三尺多深、一丈多宽的圆“帽顶”。
“你给我下来吧!”
有了那“帽顶”,郭巨阳再想向深处走,便需要弯腰,他索性不再前进,就在原地向上出拳。
“咚”的一声巨响,直径三丈的圆台给他这一拳硬生生打得高高翘起,一头插入地下,一头不断上升,眼看就要倾覆,将那海天神王掀翻。
海天神王的信徒一片惊呼。惊呼声中,圆台上升的势头骤止,转而以千钧之势落下。
那是海天神王在圆台的正面,一脚踏下!
郭巨阳单手一撑,顶住了圆台。
巨力袭来,如泰山压顶,海天神王以千斤坠的身法发力,远超圆台本身的分量。郭巨阳周身筋骨爆响,双脚陷入地下,直至没膝,只支撑了一瞬间,终于被圆台整个压垮。
“轰隆”一声,圆台结结实实地拍在地上,尘土飞扬。
“神王除妖,替天行道!”
四周的信徒纷纷跪倒,齐声呐喊。
而海天神王傲然站在圆台正中,神情冷漠,直如踩死一只蚂蚁。
平拍在地上的圆台忽然颤动了一下。
“啵”的一声,一颗头颅刺破圆台,从地下伸了出来。
那自然正是郭巨阳。他的头上顶着一尺多长的骨角,骨角锋利,刺破半尺多厚的圆台,如同刺破一只水泡。
紧着着“哗啦”一声,他的双手撕开圆台,整个人已从地下跃起,也跳上圆台。
被圆台压至重伤之后,郭巨阳的身体又已经过了一次改造。更加魁梧,更加粗壮,却也更加精致。原本张牙舞爪的骨刺、骨刃都已消失不见,现在他的周身包裹骨骼,匀称、精致,如同一身流线型的盔甲。骨甲的外边缘变得扁平,隐隐露出锋刃。
配合他头顶上的尖角,那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仿佛一柄惨白色的长矛矛尖。
“海天神王!”郭巨阳狂笑道,“你的力量,确是远胜于我。但又有什么用呢?你杀不了我,结果你对我造成的一切伤害,都只会让我变得更加强大。我会不断地接近你,最终战胜你。到那个时候,我会加倍偿还你!”
海天神王看着他,神色中隐隐也有些惊恐。
“来吧!”郭巨阳挥舞着他的左臂,向海天神王慢慢逼去,“来打我吧,来杀我吧!来赋予我更强大的力量吧!”
他的左臂,看起来还是比他的身体大一些,那使他看起来……原来不像一柄长矛,而像是一只大戟——矛尖之外,又带有一枚钩翅。
海天神王的视线被他的左臂吸引,忽然眼前一亮。
“我要去杀一个我讨厌的人。”海天神王忽然开口,道,“可是这个我讨厌的人曾经说过,这世上的任何神通,都必有其弱点。而我现在,已经找到你的弱点。”
“那就来啊,”郭巨阳大笑道,“你别想吓唬人!”
他大喝一声,一低头,一头向海天神王撞去。
撞角寒光闪闪,“大戟”三棱带尖,豁向海天神王的胸腹要害。
“白骨穿云箭!”海天神王向旁边一闪,一指疾点,指风如刀,又正中郭巨阳的左臂。
“噗”的一声,郭巨阳的左臂前臂,齐肘而断。可是断臂未落,新臂又生,更为粗大。
郭巨阳大喝一声,旋身出拳。
这一回,海天神王却早有准备。立掌如刀,早就迎在身前,见他抢攻,顺势向下一切,喝道:“神王斩鬼刀!”
巨力传来,“噗”的一声,郭巨阳左臂再断。
旧的手臂尚未落地,新生的手臂眨眼便已就位,如水缸粗细,向着海天神王挥来时,甚至带得郭巨阳自己一个踉跄。
“可我就是你的克星!”郭巨阳豪笑道。
——“太岁”!
他真是为自己的神通自傲啊,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都可以有恃无恐。一切杀不死他的,都将令他变得更加强大,后来居上。他可以不断地从“普通”,变得“不普通”,从“失败”,走向“成功”!
“小白鱼儿!”郭巨阳大吼一声。
——小白鱼儿,仿佛小红河里游着的小白鱼儿!
他忽然明白过来,也许这个名叫“海天神王”的神力怪人,就是为了要历练他、帮助他,而来到北槐树镇的。就像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一样,将他引入到人生的新境界中。他将不断、不断地被改造,最后超越海天神王的绝对力量,成为全新的自己。
——到那时,天下所有人于他而言,都将成为小白鱼儿。
——而所谓的天下,也将不过是另一个鱼羊楼。
他挥拳冲向海天神王,中途左臂一痛,又给对方一掌斩断,水缸大小的前臂重重坠地,滚出老远。
然后,更大的,小船般大小的前臂出现在他的胳膊上。
郭巨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那只左前臂,在短短瞬间连遭重创,又已进化成了另一番模样:原本厚厚的甲壳褪去,转而变成了粗糙、乌黑的皮肉。肉质厚实饱满、充满弹性,表面上又生出了许多触手不住蠕动。摊在地上的时候,五指抽搐,如同一只多头的怪兽。
“我一拳就打死你!”郭巨阳大吼道,气喘吁吁,奋力提起左臂。
那小船一般的前臂,连在他碗口粗细的上臂上,似是随时会断。
——然后,果然断了!
海天神王又是一指,“白骨穿云箭”的指风切过郭巨阳的上臂,就在上臂和左前臂连接处,又一次将之射断。
郭巨阳向后一仰,新生的左前臂冲天而起,直如一栋长屋。
一箭又一箭,一刀又一刀。海天神王的攻势,不断击打在郭巨阳因为至今都并未受伤,而显得纤细、脆弱的上臂上。
郭巨阳新生的手臂不断长大,可是长得太快,根本令他难承其重。一条粗壮的手臂反而成为负担,令他不但无法反击,甚至连躲闪都成了奢望,徒然成为“白骨穿云箭”和“神王斩鬼刀”的活靶子。
指风、掌风准确地切割着他。确保每一次都刚好既能令他断臂,又不至于伤他太多,令他的增强的肢体变多。
只是一寸一寸地上行,终于在切到郭巨阳的左肩处时,停了下来。
郭巨阳摊在地上的左臂,整个接受过了改造。长十余丈,粗两丈有余,如同凭空出现的一座肉山,延伸出去,将鱼羊楼前面的两栋房子都压塌了。它刀枪不入,蕴含了巨大力量,却因为没有人能够挥动它,而成了一摊烂肉。
和手臂相比,郭巨阳小得如同手臂上的一粒赘疣。
他“长”在手臂上,整个人被吊在那手臂形状的一块巨肉之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再也难动分毫。
不只如此,他脸色惨白,整个人都似已萎缩了。
那一条不断受伤、不断进化的左臂,像是一枚恶瘤,将他的一切元气全都夺走了。
郭巨阳喘息着,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到这个地步。
左臂上隐隐传来一阵 *** ,是那海天神王,施施然地走在他通衢大道一般的手臂上,来到他的头顶上。
郭巨阳奋力向上望去,可是却看不到他。
“你的神通虽然了得,但你根本不明白它到底厉害在哪里!你的力气,是自己长出来的。可是自己长出来的劲儿,是不能只靠手脚发出来的。你得喘气,你得流血,如果你的五脏六腑不能发力,那你光有只大手,又有什么用?”海天神王冷笑着说道,“若不是我先前打你的两次,也重伤了你的内脏,误打误撞地帮你加强了心肺的力量,大概你连五丈长的手臂,都承受不起吧?可是也到头了。再来一次,你的手臂就会把你浑身的血气都抽干了——那甚至都不是‘受伤,而只是‘死亡而已。”
他冷酷的,充满了恶意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下来,令郭巨阳如同冰水灌顶,战栗不已。
“别……别……”他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
——可是却使不上力。
——那熟悉的无力感,重新包裹了他。
他甚至看不到海天神王——那简直是最荒唐的事情,就像是他之前看不见命运、却被命运左右着。这一场美梦就要醒来了,他拼命地想要留下来,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会死掉,像他儿子一样死掉,像于掌柜一样死掉,像小阎王一样死掉,像小白鱼儿一样死掉……
——他吊在这,多像一条上钩的鱼啊。
郭巨阳突然胯下一热,已是失禁了。
“给你个痛快吧!”
海天神王一声大笑,巨力袭来,郭巨阳的左臂裂开。
然后左臂重新愈合,愈合到了一半,忽然停止了……消失了……
那横亘在鱼羊楼前的巨臂蓦然消失不见。“太岁”的神通彻底消失,海天神王轻轻跳下地来。在他的脚下,一个因供血不足而死去的老人 *** 、消瘦、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身下是临死前失禁的屎尿。
……看起来,只像是一个老人而已。
一个普通的老人而已。
02金身,佛魔一体
愤怒。
如火山般爆发的怒火。
如寒冰般冷酷的憎恶。
在每一个生命中,都曾出现的不甘与杀意。
为了平息它,甚至不惜毁掉爱人、毁掉自己、毁掉这世界的一切。
因为一切愤怒,都不过源于自己的无能。
愤怒啊,愤怒吧!
愤怒将会杀死昔日的你。
令你在烈火中永坠地狱,抑或在烈火中获得新生。
1、
在离开北槐树镇以后,小萝卜有点后悔起来。
鱼羊楼前一战,他亲眼目睹海天神王用一种十分智慧的方式将郭巨阳击杀。那时,他终于扬眉吐气,当然非常高兴。
他是镇上的居民,郭巨阳之一次发威时,小阎王逃走的兄弟之一就是他。在北槐树镇被郭巨阳统治的这段时间里,他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小阎王死了,可是他没办法报仇。开始时他们一群好兄弟还组团儿去打了郭巨阳的黑棍。可是郭巨阳是个怪物,他们摸进鱼羊楼,碗口粗细的杠子都在郭巨阳的头上打折了,可那老头不仅没事,还反过来把他们都给杀了。
那一次小萝卜没去——没敢去——因此他总算活了下来。可是活下来,就要被人指指点点,人们都知道他胆小、没义气。
而且还有人说,郭巨阳是被小阎王逼成怪物的。北槐树镇的居民家破人亡,小阎王得负责;小阎王死了,他的同党得负责。
结果他家没被郭巨阳抢,反倒是被镇民抢掠一空。他被打成重伤,和他相依为命的姐姐也被镇民送进鱼羊楼,献给郭巨阳糟蹋了。
那天夜里,姐姐的尸体被扔出了鱼羊楼,惨不忍睹。他把尸体拉回来,停在屋里。晚上没有灯,只有从破窗户里漏进的月光。月色青白,他就着那一点亮,为姐姐擦脸换衣。
就在这个时候,海天神王来了。
——或者说,海天神王的神迹出现了。
姐姐的耳边,空荡荡的床板上,忽然出现了一只手。
那只手修长,白皙,但是男子的手。
然后那只手微微舒展开,像是暮色里开放的一朵白花。张开的一瞬间,金光一闪,手心里一个字,写的是“当”。
忽然间,小萝卜的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声清脆的“当”。
——“当”。是他和小阎王一起,一群兄弟喝酒吃饭,酒杯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当”。是姐姐在收拾碗筷时,腕上的玉镯磕在桌沿上,发出的声音。
——“当”。是他故作潇洒,在小白鱼儿面前,扔下一锭银子结账,发出的声音。
往日的种种喜乐幸福,一瞬间全在他眼前一一浮现。小萝卜放声大哭,只觉那只手温暖知心,不由一把握住,两手死死不放。
然后,他就感到一阵虚脱,但却快慰。
仿佛他的力气,一瞬间全都被那只手给“夺”走了。而他的羞愧、痛苦、自责,也都被那只手给“吸”走了。
然后他听到屋外传来喧闹的人声。他走出房去一看,便看见火光烛天,人声鼎沸。潮水一样的人群,从各条道路,拥入北槐树镇。
而海天神王便在人群的最前方,端坐在被人们抬起的金座之上,来到他的眼前。
那高高在上的神王只看了他一眼,小萝卜就已经决定加入他们的队伍。
在鱼羊楼前,亲眼见证了郭巨阳的报应,也见识了海天神王从身边的人身上“借力”的本事。
原来小萝卜之一次握住那只手时,感受到的虚脱感是真的。那只可以化身万千,可以同时从任何地方长出来的“魔手”,就是海天神王的秘密。
在海天神王决战郭巨阳的时候,那只手从小萝卜、从其他所有海天神王信徒的心口上长出来。
小萝卜握着它,自己的力量就顺着那只手,全都传给了海天神王。
所以郭巨阳决不会是海天神王的对手。
因为海天神王的力量,根本是无穷无尽的。
杀死郭巨阳后,海天神王在北槐树镇稍作休整,将金座和圆台修好,才重新上路。
小萝卜借此机会安葬了姐姐。之后跟着人群一起,追随着海天神王离开。
跟着海天神王,他可以不再伤心。可是跋涉了几天之后,他的心里却重又有些退缩了。
人潮行进的方式是一路狂奔。不断有人哭号、有人呕吐、有人摔倒,生死不知。晓行夜宿,前仆后继,只有在吃饭和睡觉的时候,才短暂地休息。
那不知其所止的行程,像是一场酷刑,又像是一场没有终点的噩梦。小萝卜本也不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的少年,自然有了退缩之意。
晚上,人群在旷野住下,四处点起篝火。
数万人的营地,篝火烧亮了半边天。小萝卜狂奔了一天,筋疲力尽。在火堆旁吃了一点分到的食物,他喘着气,环顾四周。
一瞬间,他忽然有点恍惚。
他像是之一次看清了那些白天时和他一起狂奔的人。火光掩映下,他们无论男女老少,全都风尘仆仆,蓬头垢面。狂奔使他们瘦得脱了相,可是他们看起来却极为快乐,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些猪食一般的食物,所有人的眼睛里射出的,都是狂热的光芒。
——他自己的样子,也是这么疯狂吗?
小萝卜的心里一动。
就在这时,海天神王来了。
“海天神王!海天神王!”
正在休息的人群一阵骚动,人们纷纷站起身来,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海天神王终于走在平底上,华服上的金线蜿蜒流动,高冠上的明珠闪闪发光。他穿过一堆堆篝火,在人们的簇拥下,来到这一片营地的中央。
小萝卜被人群裹挟着,有点身不由己地被挤到了最前面。火光掩映下,那些原本就两眼放光的人,这时眼睛像是更亮了。
“各位兄弟!”海天神王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浑厚、愤怒,像是神明的咆哮,“这个世界不公平!”
“不公平!”围观的信徒们整齐地呐喊道。
“这个世界不公正!”
“不公正!”
“这个世界不公道!”
“不公道!”
人们疯狂地吼叫着,挥拳振臂,声音越来越大,额角青筋迸起。小萝卜战战兢兢地跟着大家喊叫着,喊了两声,却也觉得很爽快,像是另一种“吸走”。
“这个世界亏欠我们!我们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可是却给人欺负、给人羞辱!好吃好喝轮不到我们,美女横财轮不着我们,本该属于我们的那些好东西哪里去了?”
小萝卜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被坏人抢走了!”周围其他的人有许多之前就参加过海天神王的演说,知道如何正确的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都是坏人!坏人在欺负我们!”海天神王总结道。
一瞬间,直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小萝卜的眼前豁然开朗——原来那些人都是坏人!那些看不起他、欺负他、支使他、殴打他、伤害他的人……原来都是坏人!
——只消他们是坏人,他的心,便可以安稳了。
——他便可以不必再为姐姐的死亡而自责、悔恨,而只需要愤怒就好了。
“谁是坏人,我就去打谁!”海天神王叫道,“谁欺负了你们,我就去打谁!我用你们借给我的力量,去替你讨还公道!我们去打杀所有坏人!我们要打破这世间的一切不公!”
怒吼如潮,一浪高过一浪。
小萝卜在人群之中,一颗心如同浪上小舟,起伏跌宕,令他整个人一阵阵眩晕。
……他忽然想到了小阎王。
他为什么没有去打郭巨阳的黑棍,去为小阎王报仇?因为在他的心里,其实也恨小阎王。
虽然他们是兄弟,整日喝酒、打架都在一起,但小萝卜的心里……其实一直都盼着小阎王能出点什么事。
因为,小萝卜也喜欢小白鱼儿。
假如没有郭巨阳的话,小白鱼儿最后大概会是小阎王的人了吧。毕竟小阎王是他们中最能打的,最狠的。
——可是他真的甘心吗?
——不,他不甘心!
他喜欢小白鱼儿,一直偷偷地看着那个女孩。小白鱼儿在柜台后收账,他经常自告奋勇,去买酒、掏钱,只为能离她近一点,多看她一眼。
可是小白鱼儿却注定是小阎王的,不是小阎王的就是郭巨阳的。最后她被糟蹋了、害死了,他却毫无办法。
那令他痛苦万分,义气与情欲左右为难,更令他无比痛恨自己。
其实与其被郭巨阳、小阎王得势,他宁愿是海天神王得到一切。至少,海天神王不是他相熟的人,也不是北槐树镇的人,而海天神王的成功,甚至还混合有他的一份力量。
“杀了他们!”小萝卜不顾一切地叫道。
——仿佛有什么野兽,猛地从他的心里跳出来。
——仿佛一下子,他就变成了无辜的人,而一切的过错就全都归于了郭巨阳、小阎王、邻人、姐姐……甚至是小白鱼儿。
“杀了他们!”
所有的人一起叫道,酣畅淋漓,气壮山河。
天上月华大盛,似是先前遮月的云层忽然被人们的呐喊惊散。
在这狂热的人群中,海天神王转过头来,他的目光穿透黑暗,望向远方。
在那里,有一座古刹安静祥和,懵然无知。
2、
阼州普抱寺,是一座武禅院。
以武修禅,降妖伏魔,他们昔年声威赫赫,甚至与术法宗门广来峰相提并论。可是广来峰后来内讧覆灭,普抱寺却也似失去了锐气般,迅速衰微。
这半年多来,在普抱寺的院子里,永远有一个人在扫地。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僧人,但是却极其狼狈:他光头上的发茬已经很长,颔下稀稀疏疏的茸毛也正在变成胡子茬儿。他穿着一身肮脏破旧的僧袍,脚上系着短短的锁链,那令他每一步,走跨都不出一尺。
他就这样蹒跚地走着,拿一柄秃尾巴的竹扫把,把偌大一座寺院扫得没有一片落叶、一点尘灰。
寺内僧人路过他的身边都合十施礼,并未有丝毫怠慢。大家口上不说,心里却都知道,这人现在虽然自愿受罚,但住持静海却仍对他寄予厚望,普抱寺日后的当家人,十有八九还是要落在他的身上。
因为他是云光,曾经的四宝神僧。
一年前,神兵“赤火金风矛”现世。那矛是昔日名震天下的狂人,广来峰火二趁手的兵器,里面凝结了他火烧辛京的杀气与戾气。为了收回神矛,云光曾受住持之托,携伏魔禅杖、蔽天袈裟、雪蟾钵、八达靸鞋四件宝物,下山去追杀盗墓贼蔡紫冠。
岂料世道险恶,人心难测。云光下山后,却屡屡被人欺骗坑害,虽然身怀四宝,但先后遇上了百里清、无根老祖、蔡紫冠、开山道人等狡计百出之徒,毫无用武之地,只被耍得滴溜溜乱转。
他悲愤难抒,渐入魔道,后来决战雪飞鸿时,更为蛇矛中的杀气控制,几乎铸成大错。
最后居然是蔡紫冠见他挣扎得可怜,于心不忍,将神矛“送”给了他,才算了结此事。云光携矛回寺,但心灰意冷,更兼愧疚难安,因此自罚在寺中净扫三年。
——可是扫得掉落叶尘土,真的扫得掉心中的魔障吗?
扫帚扫在地上,拉出丝丝条痕。
云光看着自己没有面目的、歪曲的影子,它举手投足,他失魂落魄。
这一天,大地忽然传来阵阵震动。
檐头尘土簌簌而落,院中大树树叶抖动,“哗哗”声绵绵不绝。有雷鸣般的声音滚滚而来,是有人在远处高喊:“海天神王,福祸同当。”
有人出寺查看,只见无边无际的人群如同天边涌来的潮水,从远方狂奔而来。那令大地震颤的震动,正是他们上万只脚抬起又落下而造成的。人潮越涨越高,来到普抱寺近前,像是遇到了礁石,打了个漩涡,便将它包围了。
狂奔带起的烟尘久久不散,烟尘中,这些人衣衫褴褛,沉默不言。他们并没有更多的举动,但只是这样或站或坐,松散地围着普抱寺,一双双野兽般的眼睛望来,就已经令人不安了。
那情景,令普抱寺的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似曾相识。
——好似噩梦重现。
人潮中漂来一面巨大的圆台。许多人将一座直径三丈有余的圆台托在头顶上,一路传递,送到了普抱寺门口。
圆台被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台上一张金椅,椅上坐着一个华服高冠的高大男子。
寺中僧人一面紧闭寺门,一面着人通知住持。一名叫石林的知客僧出去打听消息,云光停下了扫地,拄着扫把在檐下站着,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石林回到寺里,看上去有一点糊涂。
“他们是什么人?”寺僧们问道。
“那个坐在金椅上的人说,他叫海天神王,是来我们普抱寺报仇的。”
“报什么仇?”寺僧一哗,“我们得罪过他?”
“他说他不想和我多说。”石林莫明其妙地道,“他说让静海住持来和他说话……他还说我已经死了。”
“你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哗楞”一声,原本在外围静静观望的云光忽然一晃身,已挤入人群。足下的铁链响声未已,他已单手扣住了石林的手腕。
他正在探查石林的脉象。
“那人下黑手了?”有寺僧反应过来,大怒道。
有许多恶毒的武艺、神通,可以杀人于无形。那知客僧天赋平庸,武艺不曾入门,神通更无从谈起,被人偷袭可能都不知道。而普抱寺僧人不食人间烟火,也对那些暗算疏于防范。
只有云光在外面历练过一回之后,见识了人心险恶,才会之一个反应过来。
“没……没事……”云光道。因为久不开口,声音干涩,竟像是不会说话了似的。
云光尚在襁褓之中,便被人弃在普抱寺门外,为寺僧收养。他自幼出家,三岁起习武,以武修禅,也以武通神,功力最为深厚。他随手一搭,已检测出石林脉象沉稳,身上也没有不正常的灵力残余。
“那人虚张声势而已……”有寺僧不屑道。
就在这时,那石林那不知所措的脸上,忽然暗了一下。
那是一片影子——像是飞鸟般从知客僧的额角出现,迅速滑过他的脸,笼罩住他的肩膀。天上传来一声短促的风响,“喀嚓”一声,劲风扑面,血光飞溅,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竟就在人群之中,将那知客僧砸杀了。
如同一只水袋爆开,迸溅的血滴打在人的脸上,如同针刺。
云光一只手还保持着抓着对方脉门的姿势,可是知客僧的手腕却被巨力拉脱,压在巨石之下,浸在血泊之中。
——杀死他的原来不是暗算,而是突袭。
那从天而降的巨石,是普抱寺门前一颗闲置的石磙,重逾千斤。
——可竟能这样准确地飞来,于人群中,击杀一人?
云光虚握的手,现在死死地攥成拳。
那种强烈的愤怒感和无力感,又涌上他的心头,熟悉却又耻辱。这颗石磙,虽然力贯千钧,可是以他的本事,却也未必不能接住。只是他没想到敌人如此嚣张,又如此残酷而已。
——一个没想到,便给了人可乘之机。
——一个没想到,便铸成无法弥补的大错。
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他被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正义惨败,而邪恶耀武扬威。
周围的寺僧又是惊呼,又是哭喊,将石磙移开,搬出了知客僧不成人形的尸体。云光就那么站着,右手的拳越握越紧,左手抓着扫把,簌簌发抖。蓦地“啪嚓”一声,捆扎扫把的麻线崩断,竹枝散落满地。
“云光……云光!”
有人呼唤着他,并用力在他的颅顶上一拍。
云光一震,如梦方醒。抬头一看,原来住持已不知何时来到。
普抱寺住持静海年近七十,身材矮小,相貌清癯,只是这时满眼血丝,神情颇见委顿。云光带回的赤火金风矛,饱含戾气,远超想象。他为消解超度,闭关念咒已半年有余。
“师父……师父!”云光愣了一下,松弛下来。
“不要动怒。”静海沉声道,“石林牺牲,正是对方想要激怒我们。你心中若起魔念,便是中了人家的圈套。”
——魔念。
那时云光在被人百般欺凌之后,终于生成不顾一切的杀机。他自幼出家,所接触的全是“慈悲善意”,心思单纯,洁白无垢。蓦然来到人间之后,却屡屡受挫。一次又一次,他那如白瓷瓶一般的心境,终于裂开,透入的,是无边黑暗。
——那些为恶的、残酷的人都得死。
——那些愚昧的、卑劣的人都得死!
——最重要的是,那些欺骗他、嘲笑他的人都得死。
云光在扫地时,心中一直在翻腾的,便是这样恶毒而又疯狂的念头。他知道那样不对,可是每一想起过去的种种,他便面红耳赤、浑身燥热,恨不得立时便死,也仿佛又在魔念的火焰上浇下了一盆油。
“师父……”云光哽咽道。
只有在静海面前,只有看到师父那慈祥的面庞,他心中的黑暗才会稍稍退却。
“我们出去。”静海道。
静海随手一招,“嗡”的一声,一柄禅杖自无名处破空飞来,正是普抱寺镇寺法宝,伏魔禅杖。
“哗楞楞”,禅杖在地上一顿。
“我们虽不以私仇为念,但降妖伏魔,正是本分!”
3、
静海、云光,率领其他僧人一起,走出寺门。
人潮在普抱寺大门前留下了一片空场。场地中央,端坐着那个华服高冠的海天神王。
离得近了,可以看见,那人狮鼻阔口,相貌古拙。虽然为众人簇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神情里,更多的却是穷苦人的凶狠和咄咄逼人。
静海大步上前,单掌合十,道:“施主请了。”
海天神王看着他,眼中神色瞬息万变,一时是愤恨,一时是得意。终于,他的嘴巴慢慢咧开,笑容残忍,道:“住持请了。”
“方才我寺中忽然空降巨石,寺中知客僧无辜殒命,不知是否与施主有关?”
“有关,有关。”海天神王微笑着,伸出他的右手,掌心向上,仿佛那颗石磙就托在他的手中,“我说了他已是一个死人,但他看起来并不相信。我最讨厌别人不相信我的话,所以我只好随手抛出一石,让他亲身验证。”
云光心中又惊又怒。他当众杀人,竟是如此儿戏?可是当时普抱寺大门紧闭,他在看不见寺内情形的情况下,抛出一颗重逾千斤的大石,令那大石几乎直上直下地落下,准确伤人,这份本领也着实令人胆寒。
“滥杀无辜,天理难容。”静海也道,“普抱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欺上门来!”
“无冤无仇?”那海天神王神色稍变,冷笑道,“我看未必!”
他挺身站起,将镶着明珠的高冠摘下,令头发披散下来,又将双臂垂下,仿佛没骨头似的垂着。然后缓缓抬头,乱发下的一双眼睛充满怨毒,道:“给我接上手,你就想让我念你的好么?做梦——做梦!我不用你可怜!我自己会把我失去的东西再夺回来,到那时,任何人都别想把它们夺走!”
这话听来好熟。静海和云光都是一愣。
海天神王那垂臂的姿态,长可近膝的臂长,也都令他们似曾相识,然后,一个名字浮现出来。
“侯……袁……袁天刚?”静海蓦然醒悟,惊道,“是你?你是……那个流民头目!”
那海天神王正是袁天刚。
一年前,九州饥荒,生灵涂炭,大批难民围困普抱寺,等待赈济。
普抱寺上下赠粥舍饭,不仅未能满足他们,反倒更激起了那些饥民的怒火。局面终于失控,饥民之中出现了一个叫侯刚的男子,凭一手低等的借力之术,居然成为饥民的首领,汇聚万千难民的力量,硬生生地想要攻破寺门……可是最后,却被云光等人借力打力,震断了双臂。
后来赈济的粮食终于及时送到,才没铸成大错。那侯刚恨意难平,拒绝了普抱寺的救治,为自己改名袁天刚之后,带伤出走,半途上,却被海天会会长罗英所救。
在那之后,袁天刚便在海天会打拼。半年后蔡紫冠一行拔除尸王,他又被罗英指派,执掌水鸢号;再过三个月,海天会覆灭,三名会长先后离世,袁天刚趁乱而起,成为新的海天会会长。
再到他收服“移花接木”罗乃文、极乐圣母,一个普普通通的借力之术,终于可以令他汇聚九州的力量,本领再上一层楼。不仅如此,他还将海天会改组成为海天神教,令商会变成教派,更方便控制信众的喜怒哀乐——而他,便成为了海天神王。
历尽千辛万苦,遍施阴谋诡计,他终于来到了世间权势的顶峰,可以和静海等人平等对视。
“我曾经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回来!”袁天刚恨声道,“你们从我这里夺去的,我都会再夺回来!”
他们从他那里夺去了什么——虚幻的权势、畸形的风光、缥缈的希望。袁天刚的愤怒不可理喻,但却如此真实。
云光在一旁微微低头,正好看到这人铺在地上的影子,只觉那影子又黑又浓,张牙舞爪,仿佛一条黑龙,随时要腾空而起一般。
“我也殊感欣慰。”静海忽然微笑道,“那时流民丧失理智,竟然想要吃人。我寺中的僧人、客旅,全被你们当成了猪羊,一时三刻,便要洗剥了吃掉……”
静海的声音稍稍发颤,普抱寺的僧人也都面露不豫之色。
那是普抱寺更大的劫难,流民攻破寺门时,磨刀霍霍。若不是蔡紫冠及时找来粮食,普抱寺的僧人差一点真的肉身难保。那情形实在太过恐怖,明明是一样的有手有脚,能说会道,但那些流民看他们的时候,仿佛真的只是在看一块猪肉、一根肉骨。以至于直到现在,也仍然有人做那样的噩梦。
“我对受到魔性蛊惑的百姓心怀悲悯,因此无力抗争。”静海道。他那时学佛陀割肉饲虎,束手就擒,险些成了之一个被吃掉的人,“可是我心中也有愤怒。今日能再对上当日的魔王,自然决不手软!”
说着话,他轻轻一扬手,“哗楞楞”,伏魔禅杖在他手中一振。
云光仍低着头,却忽然一愣。
伏魔禅杖,长九尺,重八十斤。
杖头铸有六耳,如同条纹斑斓的西瓜。六耳上串有铜环,铜环每个都有拳头大小,共计一十八枚,交相碰撞,声音明亮。
但是静海拿在手里,却像轻得没有分量。
“魔物心生,当以棒喝去之!”
静海大喝一声,已挺禅杖,率先向袁天刚冲去。
“来得好!”袁天刚冷笑道,双臂一曲、一推,大喝道,“回龙暴风炮!”
这一掌,他用上了三千个人的力量。
三千人的掌风,从他一个人的袖下发出,呼啸澎湃席卷静海。
但是,静海不退反进!
“砰”的一声,他一步跨前,落足处,脚下激起老大的风尘,竟有地动山摇之势。虽然在狂风中,那风尘瞬间便已被吹飞,但那一声足音,却清楚得像是发生在每个人的耳边。
一步踏下,静海那小小的身形,在狂风中立得笔直,灰色的僧袍为狂风扯动,向后飘去,像是一面宽大的旗子。
但他稳得就像是一座山,手中的禅杖更是屹立不倒。
“袁天刚,你的借力之术,在普抱寺面前,不过是镜花水月!”
伏魔禅杖如同流星,甩开长长的一条尾巴,“嗡”的一声,击向袁天刚的左臂。
“噔!”
袁天刚不闪不避,铜头禅杖与他的皮肉撞击,发出一声闷响,可是他纹丝不动。
“老秃驴,你的力气与我相比,倒像个吃奶的娃娃,就是给你打上十下百下,也不过是挠了个痒痒!”
袁天刚大喝一声,一指向静海的胸 *** 去。
“白骨穿云箭!”
他的指风用出了八千人的力气。一指射出,指风强劲,切金断玉。先前决战不死太岁时,更是一指便将对方的臂骨顶出。
可是这一指正中静海的胸口,却如泥牛入海,静海周身衣袍只稍稍一震,便无滞碍。
那枯瘦的老僧,巍然如同凝立的山岳!
静海回手一杖,杖如流星,一下打在袁天刚的面门之上。
如西瓜大小的杖头,正中袁天刚的右颊。可是袁天刚已将一万两千人的力量全都集中在面皮之上,硬吃一记,毫发无损。
两人动手,竟都是不屑于闪避。只以硬破硬,打铁般对攻几个回合,无一落空,却又无一奏效。
“宝杖天机,降妖伏魔!”
斗到分际,静海忽然将手一抛,伏魔禅杖已飞上了半天。
“哗楞楞楞楞——”
铜环之声大作,禅杖在空中以杖头为圆心,同向旋转,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瞬间布满天空,旋转时洒下片片金光,如同巨网。铜环发出的声音时疾时徐,仿佛佛唱,令人听了头晕目眩。
那才是伏魔禅杖的神通所在:以铜环之声激发人的身体感应,它最能找到敌人隐藏的弱点!
袁天刚从没见过这样的特异神通,稍一犹豫——
“你的弱点,伏魔禅杖已经找到了!”
静海大喝声中,“嗖嗖”之声不绝,那数不清的、盘旋着的禅杖,忽然都有了方向,朝着袁天刚身后的圆台直打下去。
那正是信徒们抬着袁天刚过来时的圆台。直径三丈,中间两丈左右的地方,厚约三尺。袁天刚下地之后,也就一直停在他的身后不远处。
可是这时,那漫天的伏魔禅杖却发现了饵食的鱼群一般,争相向它扑去。
大江奔流,天河倒泄!
数不清的禅杖,化作一道道金光;一道道金光,汇成一片耀眼的金虹,向着那圆台、圆台上的金椅直撞下去。
一直不动声色的袁天刚,脸色大变。
他蓦然向后回身,纵身一跃,已回金椅附近,单臂向上一撑,竟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漫天飞落的禅杖。
“轰隆隆隆隆……”
巨响不休,禅杖飞流直下,一股脑儿地倾泻下来,直砸得木屑纷飞,烟尘冲天而起。
“阿弥陀佛!”静海高诵佛号,在那一瞬间,两眉倒竖,宛如怒目金刚。
烟尘消散,圆台已成一堆碎木,里面渐渐露出一个人形。袁天刚一身华服已成褴褛,露出他一身在田间地头,晒得黝黑的皮肉。
……可是他没受伤!
见再也没有禅杖袭来,袁天刚一伸手,从碎裂的圆台下,掏出一个木轮来。
那正是他刚才奋力保护的东西。木轮直径约有两丈,内分八辐。每一条轮辐宽约二尺,上面各钉着一个人。
那八个人……全都血肉模糊,肢体不全。有的双目俱盲,有的断手断脚。他们纷纷被铁钉穿过肩、膝,甚至是腰、肋,那令他们不能移动分毫,但却恰恰能将自己的神通使用出来。
袁天刚单手持着那巨轮,轻轻一跳,已离开圆台。
那沉重的圆台下,居然藏着这么多人,别说静海、便是他的信徒们也都吓了一跳。
——而这些人,居然就是袁天刚的“弱点”。
“他们都是什么人?”静海惊道。
他们来自海天会、五镖联盟、江湖草野,是袁天刚最早的朋友和信徒。他们最初在袁天刚身后组成塔型的队伍,为袁天刚提供力量。可是时间久了,袁天刚却痛觉这种队伍,拖拉、显眼,极易为人所乘。
后来是驱鬼将军给他的灵感:更好的神通,应该是随用随有,因地制宜才是。于是他建成了这巨轮,又以残酷手法,将他手上的一些奇人异士,不论敌友都固定在上面。那些人不能反抗,只得以罗乃文为核心,将八个人的神通、力量,不停地借给他。
移花公子那双可以纵横天下的手,被“一念化三千”的念珠,分为千万,散布于九州各处。而其中一双,便永远藏于袁天刚的肋下,将九州的力量都借来给他。
“他们……是我的仇人!”袁天刚稍一含混,已大笑道,“可是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神通。我打败了他们,然后将他们炮制成这个样子,令他们的神通能够为我所用。老秃驴,你败给我之后,我这‘万能宝轮上,还得给你多一根轮辐呢!”
他竟然如此凶残,静海不由又惊又怒。
而袁天刚一手擎着巨轮,眼珠一转,已发觉了他的犹豫。
“这不是我的弱点,而是你的!”
袁天刚大笑着,忽然间抢步向前,单手挥舞巨轮,便向静海砸去。
静海连忙以伏魔禅杖抵挡——可是禅杖所向,正是其中一个轮辐上伤者的头颅。他的手稍稍一慢,“砰”的一声,整个人已被巨轮撞飞了。
禅杖脱手,袁天刚一手平持巨轮,一手遥指。
“白骨穿云箭!”
“噗噗”声中,指风破空,静海飞在半空的身子爆起点点血花。终于势竭下坠时,人影一闪,云光已纵身跃起,将他接住了。
4、
“师父!”云光将静海放下,痛叫道,“你的‘地母之力为什么突然失效了?”
大地安忍,广袤包容。静海修炼的地母之力,便是普抱寺更高明的神通:以大地为基础,只要双足踏地,便是落地生根,使他整个人都与大地合为一体。
一切对他的攻击,都由大地与他一起分担。
而静海使出的一切力量,也都有大地与他同在,为他助力。
那本该是力大无穷,与袁天刚的借力之术不分上下的法门。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却失去了效力,以致被袁天刚轻易攻破?
“魔……他是魔鬼……”
静海倒在云光的怀中,身上被“白骨穿云箭”的指风射穿了七八个血洞,这时血流如注,面如金纸,奄奄一息。
周围普抱寺的僧人想要上前救助,却被袁天刚信手出指,一一射倒,惨呼不起。
“对啦,你们打不过的人,不就会把他们归到魔头里去吗?可是我哪里做错了,我凭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是你们打压我、破坏我,现在打不过我了,便又污蔑我。我是魔?难道你是佛?好,你是佛!可佛又怎样?今天佛也救不了你们!”袁天刚大笑道。
“魔的力量……我们也有!”
蓦然间,云光大喝道。大喝声中,他一跃而起,返身往普抱寺跑去。
“云光!”静海大吃一惊,挣扎叫道。
可是已经晚了,半空中,云光双脚一挣,铮然一声,脚踝上锁了他大半年的锁链已断。他蹈空驭风,身如神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普抱寺的门中。
“他逃了,其他的秃驴不可放过!”袁天刚一个不小心,竟给逃走一人,不由大怒,叫道,“谁愿意帮我去教训这群满口仁义道德的秃驴!”
“我来!”人群中应声走出一个年轻人。
这是立威的机会,小萝卜因为彻底的解脱而振奋着。激动和奔跑令他出了很多汗,汗水湿透他衣襟,露出一大截年轻人的瘦骨嶙峋的胸膛。他手里提着一根棍棒,走到前面来,低头看着静海。
在他的注视下,周身浴血的静海挣扎着坐起身,努力盘膝坐好。
周围的僧人一片低低的啜泣声,而海天神王的信徒们,却发出一阵兴奋的窃窃私语。
“这个时候了,你还给我们摆派头?”小萝卜看到静海的动作,莫名怒不可遏。有很多人曾经在他面前这样装模作样:打输了一架的小阎王、被人打赏了的小白鱼儿、摔了个狗吃屎的周大户、穷得叮当响的张先生……
他们一个个在他的面前,都要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仿佛不管他们输得有多狼狈、钱拿得多卑微、摔得有多难看、穷得有多难捱,在小萝卜面前,都还要比他高着一等。
如同火药桶被点燃,小萝卜一棍打在静海的肩上。
“低头!会念个经你牛气什么!会武艺神通你牛气什么?一群和尚占着这么大的庙,你们不是不爱财吗?全是我们老百姓在养着你们!你们天天就知道骗钱!什么时候保佑过我们?什么时候真让我们发过财,娶过媳妇?女人都被你们藏起来了吧!”他骂一句,打一棍,越骂越是离谱。虽然从未见过静海,但棍棍见血,越打越是愤怒,仿佛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
僧人们放声大哭,静海咬牙坚持,口中喃喃诵经。他的身上忽然泛出淡淡的金光。
他曾摇摆、动摇的心,反倒因为击打而渐渐安定。地母之力在他的身上,渐渐恢复。小萝卜的棍棒再打在身上,金光如同波纹一般,一层层漾开,越来越强。
“砰!”再一棍打下,小萝卜反而被金光震得退开两步。
“老东西……你敢还手?”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人从天而降!
“轰隆!”
那人落下时,发出一声奇怪的巨响,大地震动。小萝卜一跤跌倒,静海身上的金光片片碎裂,如同蝴蝶。
那人极其魁梧,身高在三丈开外,虎背熊腰,肚大臀圆,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暗淡、粗粝的金光,那使得他的身体好像又厚重了几分。他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袈裟戒顶,金身泥胎——
居然是一尊佛!
小萝卜大吃一惊,袁天刚也倒吸一口冷气。静海好不容易凝聚起的地母之力,又被震碎,一口血溢上喉头,强又咽下。普抱寺的僧人发出一阵惊呼,已经认出,那正是普抱寺大雄宝殿供奉的一尊佛像金身。
那佛像转过身来,粗手笨脚,憨态可掬。
于是人们看到了它的脸。
那张本该宝相庄严,慈眉善目的脸上,满是痛苦与愤怒,眉眼却又似曾相识。
“师父!”那佛像叫道,金色的脸上流下泪来。
——他竟是云光!
“云光?”静海大叫一声,那一口血终究还是如箭喷出。
“师父!”云光哽咽着,举起手来。
在佛像的右手中,托着一柄黑沉沉的长矛。
“赤火金风蛇骨矛……”云光喃喃道,“为什么并没有被销毁?”
——那柄长矛,千万不要已被销毁。
云光冲进普抱寺,心中回荡的,一直就是这个念头。
以魔降魔。袁天刚提醒了他,在这充满了诡计与卑鄙的世上,慈悲为本的佛是无从战胜不择手段的魔的。
但,魔一定可以胜过魔!
于是他几乎是雀跃地冲进了寺里。
——原来隐隐约约地,他其实一直在期待这样的机会。
他还记得,自己在手持赤火金风矛时,那入魔的感觉:澎湃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仿佛天地间的灵气都汇聚过来,他有毁掉一切的冲动,又有战胜一切的勇气。
睥睨天下,仿佛只有他是主宰。
所以他颇能明白,火二火烧辛京的缘由——因为他根本不需要把一般人当人看。
那柄冷森森的长矛,仿佛就是天下权柄。
而面对袁天刚这样的魔头,正需要这样的神兵!
静海在普抱寺里闭关施法的地方,名叫“融雪堂”,取的是“魔心如冰雪,怀抱融释之”之意。云光知道他为那魔矛除魔,已耗时半年,现在就只期待着,那长矛魔性深重,以致于除魔未毕,他还来得及将之取回。
“砰”的一声,他一脚踢开融雪堂的大门。
然后,他便猛地愣住了。
普抱寺的除魔之术,仪式简单,只用咒语和符水即可。施法时,在魔物之上写上咒语,然后以符水擦去,不断重复,便可将魔性去除。
但云光这时所见的,却是一个完整的法阵。
昏暗的融雪堂里,以六六为数,六根法绳向四方张开,将一杆黑色的长矛倒吊在半空,像是蜘蛛抓住了一只长长的虫子。
法绳上又各插六支法旗,长矛上用鲜血写满咒语。
倒垂的矛尖轻挨着一张宣纸,鲜血顺着长矛流下,在矛尖上滑落。
交错用力的法绳,张弛变化,使得长矛可以稍微摆动。
于是这法阵以矛为笔、血为墨、法绳为五指,写下了一张又一张 *** 。
微风吹过,一旁已经写好的一沓 *** “哗哗”翻动。血迹已经干了,但棕色的笔迹仍透出一股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
那不是祛魔的“清静咒”,而是召魔的“血乩阵”,可以通过血和咒语,令一件物事自发地写下自己的记忆。他的师父静海,居然并不是在为长矛消魔,而是在想办法,令蛇矛的魔性更强,进而将蛇矛中的秘密书写出来。
一瞬间,云光只觉天旋地转。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次的“除魔”要这么久了。
以及刚才在打斗时,他格外介意的:静海的影子,为什么比袁天刚的还要黑。
——师父已经入魔了!
前所未有的愤怒涌上他的心头。
他一把抓下长矛,长矛里郁结已久的魔性,像是忽然找到了出口,猛地灌满他的身体,从心脏,到指尖。在这样的汹涌魔性洪流中,他从小接受的佛法熏陶,忽然间,已是土崩瓦解。
他先前魔心大盛,根本是全靠着对师父的信任与对佛法的崇拜,才强行压住。
可是现在,如果连他的师父都在欺骗他,都在觊觎魔的力量,那么他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自幼被遗弃在寺门前,他注定要在寺中修行。
可是有一个问题,他其实从未想清楚!
——什么是佛,什么是魔?
——什么是人,什么是我?
在这满是鲜血的法堂中,云光只觉天旋地转。静海慈眉善目的脸慢慢扭曲,变成了狰狞粗鄙的袁天刚;袁天刚仰天大笑,影子黑得破空飞出,身后那钉着八人的大宝轮旋转不已;大宝轮上的一个人在他眼中渐渐变大,原来是肢体不全的蔡紫冠;蔡紫冠睁开双眼,眼中火焰烧天,惨叫连连,是被火二焚烧的辛京……
云光仿佛身处火海。
周身剧痛,就连他的灵魂也一起被烧灼。他死死地握着蛇矛,痛得跪倒在地。
然后燃烧的地面上,浮现出了一张金灿灿的脸。
那是云光童年时之一次记事,在大雄宝殿中抬头看到佛像的脸。那金灿灿的面庞,似笑非笑,雍容大度,明明是慈悲,却倍显诡异地向下俯瞰着他。
现在他就跪在这样一张脸上。
佛脸广阔,如同一望无垠的湖水。忽然云光“扑通”沉入水中,惊慌之际,蛇矛脱手而去。他沉向幽深的湖底,无力挣扎,向上望去,长矛像一根稻草,浮在水面上。
当他再醒来时,他仍然手持蛇矛。
可是他的身体却已经成为寺内之一大的金身大佛。他的身体充满力量,与那佛像融为一体,虽然臃肿,却极轻盈;虽极慈祥,却极愤怒。
——是魔?
——是佛?
早已无从分辨。
5、
“袁天刚!”云光叫道,“你想打,我来做你的对手!”
他的声音经由佛像的身体发出,响彻天地,可是嗡嗡的,带着奇怪的震鸣与回响。
他这时身高三丈,宽阔如同一座小山。向前踏出一步,风尘吸张,遮天蔽日。袁天刚本也是个大个子,与他相比,竟才刚刚超过他的膝盖一点。
他金色的脸庞,像是太阳一般,照向袁天刚,耀眼生花。面对这样诡异的敌人,袁天刚即便有九州之力,也不由魂飞魄散。
强弱有如云泥,云光伸出脚来,不慌不忙地向袁天刚踏去。
袁天刚一手还提着天舞宝轮,连忙向后一躲。“轰隆”一声,佛像的巨足落地,留下一个巨大的足印。
袁天刚大喝一声,一脚踢在佛像的足踝上。
“嗡”的一声,佛像周身金光流动,袁天刚那万人之力的一脚,却连那泥土木枝的塑像一片漆皮都没有踢掉。
普抱寺与厚土同在的地母之力,云光已在与佛像融合的一刻领悟了。
“杀你即是除魔!”云光大喝道,手中那细细的赤火金风矛忽然迎风便长,长成四丈长短,房椽粗细,与那佛像金身刚好匹配的大小。
双手持矛,佛像登时有了斩虎屠龙的气势。
“轰”的一声,长矛上喷出烈焰。
袁天刚大骇,单掌疾推,回龙暴风炮 *** 三万人之力,猛地喷薄而出。火龙撞上狂风,流焰四溢,两股大力交相催逼,在两人中间形成了一道火与风的高墙。
“嘿!”云光忽然大笑一声。
就在看似全力以赴的对攻之中,他却轻易撤下了赤火金风矛的烈焰。烈焰与狂风一瞬间全都向他席卷而来。可是佛陀之身,如意之体,那扑面而来的风火海,于他而言,却如拂面春风。
他猛地穿过了那道火墙。
火焰照得他的金身流光溢彩,狂风在他的身旁萦绕如彩练。他真如佛祖天降一般,突然出现在了袁天刚的身前。
他抬起了脚, *** 的巨足“咚”的一声,向袁天刚当头踩落。
袁天刚眼见风火卷向对方,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不料云光突然出现,再想闪避已是不及。
“我和你拼了!”
袁天刚悲愤大叫,顺势将天舞宝轮扔开,双臂十字交叉,在头顶上一拦。
“咚”的一声,佛像的大脚踩个正着。
袁天刚闷哼一声,他已调起五万人的力量,来抗衡这一脚。九州人数虽多,但在这一刻同时握着移花公子的手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五万人,几乎已是他的极限。
五万人的力量,果然扛住了佛像的一脚。可是上面虽有大力抗衡,但袁天刚脚下一软,却给踩得半个身子陷入泥土之中。
巍巍然、浩浩然,云光仰天大笑。
“嗵嗵嗵嗵!”他一脚一脚地踩下去。仿佛脚下的是个蝼蚁,仿佛是一个有趣的游戏。
大地震动,如同筛糠,普抱寺墙倒屋塌,周遭的人连站都站不起来。
袁天刚的所在之处,已经给踏成了一个大坑,当云光终于收足的时候,袁天刚仰天躺在坑中,虽然有神力护体,伤不致命,却也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现在,你可以去死了!”云光大叫道。
袁天刚睁大眼睛,恐怖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又一次降临到他的身上。云光那疯狂的、绵绵不休的暴击,令他连借力都来不及了。现在他的身上,至多还有七八千人的力气,勉强抵当云光的赤足踏击还好,若被长矛刺中,只怕真的要一命呜呼。
——难道又像上次一样,在他刚刚体会到巅峰的感觉的时候,又跌落在谷底?
——又在普抱寺?
——又面对这个和尚?
金色的佛像双手举起黑色的长矛,长矛矛杆上的蛇骨节花纹惨白。那两股分叉的矛尖,闪烁寒光,瞄准袁天刚的身体,狠狠刺下。
“噔”的一声,那巨蟒长信般的矛尖,在袁天刚的身前,被人硬生生地挡住了。
“云光,醒一醒!”长矛下的人叫道。
那是静海,重伤濒死的老僧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抢到袁天刚身前。用两只枯瘦的手臂,卡在那巨大的、分叉的矛尖上。
“云光,不要入魔,快快醒来!”
云光仰天长啸,状甚苦闷。
“师父,”那金灿灿的佛像惨笑道,“不是你先入魔的吗?这柄长矛,我若不用,是不是就会由你使用了!”
静海双手撑着长矛,眼中愧色一闪而过。
“是的。”静海沉声道,“我早已入魔,我想利用火二的长矛,复兴普抱寺!”
普抱寺的声威衰落,其实不是开始于广来峰的覆灭,而是在那之前,便已有多年是勉强支撑。只不过人们习惯了总是将广来峰和普抱寺并提,而广来峰神通六将横空出世,将广来峰的名气一再提升,才连带得普抱寺声名不堕。
静海身为住持,痛心疾首。不知为什么,近百年来,普抱寺的神通术法,仿佛总是突不破一层墙壁。以武修禅,一开始是非常易于上手的,特别对于很多习过武的人——但越是研究佛法,他们的神通威力,似乎便越是受到限制。
——有很多次,静海甚至怀疑,难道他们的佛法是错的?
当日广来峰内讧,静海正是极少数到贺的嘉宾之一,在近距离目睹了风四火拼叶三、雷六。双方都不留后手,打了个天崩地裂,那三名广来峰神将无与伦比的强横术法,令他叹为观止之余,更暗暗地心生嫉妒。
他心中的魔种,大概在那时便已种下。
所幸广来峰覆灭,失去了竞争,他的心也算平静了二十年。可是后来蔡紫冠横空出世,火二的长矛被玉娘带到了普抱寺,在那一瞬间,他的魔心又蠢蠢欲动了。
广来峰神通六将,最强的是火二。而火二死后,他的长矛里,所蕴含的力量和秘密,一直无人能得。当意识到这一点后,静海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是撒谎、构陷、不择手段,反正不管怎样,他都一定要将那长矛据为己有。
——“这是一柄嗜杀的魔矛。”
——这便是他所撒下的之一个谎言。
在诱骗玉娘将长矛交给他之后,静海马上开始用“血乩阵”,试图激发长矛本身的记忆,进一步挖出火二,乃至广来峰的秘密。岂料后来蛇矛又给玉娘盗走,他才又派云光去将之夺回。
人算不如天算,那被炼了个开头的蛇矛,果然被激发了凶性,反倒将云光引入歧途。
这半年来,静海继续炼制蛇矛,将那蛇矛上附着的火二的杀气、记忆,一点点地激发出来,利用血乩,写出了一部部术法秘诀。而他也正相信,将广来峰的术法与普抱寺的神通结合起来,正可将普抱寺发扬光大。
“你要力量,我已感受到了力量。”云光金灿灿地惨笑道,“你要复兴,就让我来为普抱寺复兴,掀开新篇章吧!”
他双臂下压,长矛将静海越压越低。
静海咬紧牙关,身上的伤口中,鲜血汩汩而下,转眼已在地上积了一摊。
同是地母之力,他本身的体力却太吃亏了。
“看到你的样子,我已经后悔了!”静海低喝道,声音从他的齿缝里钻出,也有了杀气。
“嗖”的一声,忽然间长虹经天。
普抱寺内飞出一道青光,直袭战场。云光一愣,双手平推,“嗡”的一声,当空接住了来物。
定下来一看,那物原来是普抱寺山门内的天王坐像。面如蓝靛,发似朱砂,青袍红甲,手持利剑,面目狰狞。
被云光一接之后,那神像向下坠去。半空中忽然将双腿一伸,稳稳地站住了。
然后那天王像抬起头来,身上的灰尘、蛛网簌簌落下,仿佛是久眠方醒,身历沧海桑田。与佛像的庄严却凄惨不同,那天王凶神恶煞一般的脸上,隐隐透出的,却是静海的悲悯。
“师父!”云光惊叫道。
——那凭空飞来的天王神像不知何时,竟已与静海合为一体。
“咯吱”一声,天王像手臂一抬,长剑指向佛像。
“你若入魔,师父不会让你寂寞。”
6、
“轰轰”声中,两个巨大的神像打作一团。
同样是佛魔一体,同样是地母之力。但两者之间,还是颇有差异:云光的佛身高三丈,而静海的天王身却只有两丈来高;云光手持神兵赤火金风矛,而静海手中的,却只是一把泥塑木雕之剑。
在火焰与剑光的交错中,大块的泥块飞落,正是天王像被打得碎掉的身体。
天地变色,周围的寺僧与海天神王的信徒全都远远避开,看着那两个巨人、两个神的战斗。
就连袁天刚,也不敢撄其锋芒。
明明是他来扬眉吐气的一战,却被那师徒两人的厮杀抢了风头,袁天刚看在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
可是看着那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神魔之战,他却感到一阵阵战栗。
——力量!
——那才是真正的力量!
神像挥动的拳头,并没有袁天刚挥出时的声威,但是其中所蕴含的力量,造成的破坏,却比袁天刚那三万人、五万人的掌风还要强!
好钢用在刃上,那师徒两人的打斗,虽然看似疯癫,但却全都不会在没有意义的地方浪费气力。
可是终于很快地分出了胜负。
云光长矛横扫,猛抽天王像的头颅。静海立剑格挡,“扑”的一声,矛剑相交,泥沙纷飞,那伤痕累累的天王泥剑终于支撑不住,拦腰断折,断剑飞上半空。
而那一矛余势未消,仍是重重地抽在静海的太阳穴上。
天王像闷哼一声,打横飞出数丈,摔倒在地,如同玉山崩塌,碎了一地。
云光背矛收势,胖胖的佛像袒胸露乳,反而剽悍至极。
“师父,你输了!”
云光大笑道,踏着天王像的碎块,来到静海身前。静海挣扎着还想站起来,被佛像在胸前一踏,又仰天倒地。
“师父!”云光那金灿灿的脸上,笑容像是融化了的金水,叫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袁天刚!”
“你若是除魔卫道,袁天刚固然可杀。”那天王被他踩在脚下,辗转挣扎,横眉立目的一张凶脸,显得格外凄凉,“但你现在已经入魔。杀了袁天刚这小魔头,只是让你成为更大的魔头而已——云光,你醒来吧!”
“醒来?”云光惨笑道,“我醒来就没有人能保护普抱寺了!”
“普抱寺不能由魔来保护。云光,今天便是普抱寺阖寺覆灭,我也不能让你堕入魔道。”
“哈哈哈哈哈!”云光仰天大笑,道,“可是我怎能放弃这伟大的力量?”
正在挣扎的天王像忽然静了一下。
静海躺在地上,被自己的徒弟当胸踩着。
然后他道:“既然如此,那还是师父来帮你吧!”
一说完这话,云光的身子忽然一晃。
一直以来,他的稳如泰山的佛像,忽然竟立足不稳,从地上轻轻地浮了起来。
云光大吃一惊!
他的右脚踏在静海的胸前,左脚本该踏在地上,可这时不知为何,却已经离开了地面。
在他的左脚下,一只支离破碎的大手正将佛像托离地面。
那是静海的手,天王像的右手,虽已碎成了几块,但制造泥像时,为了牢固而混入的草茎却丝丝缕缕地连着。
虽然只是几根草茎,但却是被地母之力加持过的草茎,坚不可摧。而云光在向静海走来时,刚好踩在天王像的残手上,而自那一刻起,他的双脚已经离地!
——那到底是静海有意为之,还是仅仅是个巧合?
云光却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静海左手握着佛像的右足踝,左手托着佛像的左脚底,猛地一挺身,便已将云光举了起来。
没有了地母之力的加持,云光的力量登时消退大半。
“师父……你!”云光又惊又怒。
静海站起身,两丈高的天王像,斑驳残缺,但将三丈高、完整无损的佛像高举过头顶,仍是威风凛凛。
“云光,孩子,醒来吧!”静海大喝一声!
云光知道不好,猛一哈腰,从天王像的头顶上伏下去,想要伸手去触地面。
可是静海却早已料到他这一招。趁着云光弯腰,两手一抖,登时令云光在半空中转了个身,“砰”的一声,变成被他打横抱在怀里。
那动作,倒像是一个慈爱的父亲,杂耍般抱着自己的婴孩。
——只不过那婴孩,已经比父亲高大得多。
云光的身体躺在静海的怀抱中,头颈被静海的左臂兜着,双腿被静海的右臂揽住,整个人仍是触不到地面,又给静海这样抱着,不由大是羞耻,努力挣扎,却怎挣得开地母之力?
“过去二十年,我都在为普抱寺衰落耿耿于怀。”静海忽然开口,天王像的脸横眉立目,状甚沉痛,“得到赤火金风蛇骨矛,我也窃喜不已。可是当我看到袁天刚的天舞宝轮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他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民而已,却如何变得如此残忍,灭绝人性?所以我终于明白过来:如果我们做事不择手段,我们食髓知味,以后也会越来越丧尽天良,成为真正的魔鬼。”
“放开我!”
“普抱寺身为禅宗正派,首先是要度人为善,然后才说声名。”静海微笑道,“为师这一生,已是入了歧途,可是你还年轻。你还来得及回头。佛魔一体,固然是走火入魔的表现,可却也是你突破禅境的大好机会!”
静海说到这里,忽然两臂一紧。
“云光,为师还记得你刚入寺时,见佛而笑,那时,你是个多么开心的孩子。”
他那抱着云光的两条破碎的长臂,这时蓦然发出千钧、万钧之力,同时向内收缩。
“嘎巴、嘎巴!”
云光奋力抵抗,可是他现在的姿势却实在着不上力。静海一鼓作气,双臂再收,云光的佛像膝盖已经顶上了胸口,而后颈上更是咯咯作响,随时都会折断。
佛像的金身出现龟裂,那两条可怕的天王手臂如同巨蟒,竟似要将他活生生地绞杀。
“哼!”
云光只觉口鼻喷火。没有了地母之力,他便只能用蛇矛的魔力相抗衡。
两尊神像凝立不动,神通相激,却比矛来剑往更为凶险。
澎湃的灵力却如潮水,一波波向外溢出。而神像的碎块,也如飞矢四溅。
云光的佛像,金光越来越暗淡,龟裂越来越深刻。
“我比你多一重神通。”静海忽然道。
“哗啦”一声脆响,那金光闪闪的三丈大佛,蓦然碎裂。
佛像的泥块,自静海的怀中滚滚落下,其中一个虚弱的人影,正是云光。
“师父……”
云光落在地上,被如雨而下的泥块打得生疼。然后他猛地清醒过来,连忙扒开泥块去看静海。静海的天王像巍然屹立,可是两臂已全被震碎。不只如此,在他的小腹上,还插着赤火金风蛇骨矛。
——那是云光在最后关头,凝聚了所有杀机的一击。
“师父!”云光哭喊道。
那威武神勇的天王像一晃,也碎成了千百块。
静海瘦小的身子,带着长矛也自泥块中摔落,被云光接着。
“云光,你回来了。”静海微笑道。
“师父,师父!”云光哭道。
静海小腹上的赤火金风蛇骨矛,伤势沉重,可是更可怕的是,那伤口处几乎不见鲜血。
——那瘦小的老僧的血,竟似已经流干了。
“回来就好了。”静海微笑道,“云光,普抱寺以后,就交给你了。”
“师父,我……我是一个罪人。”
“不……”静海微笑道,“你是希望。”
那老僧说完这句话,闭上眼睛,微微笑了一下,便死了。
——希望?
云光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他竟然杀死了一直以来待他亲如父子的师父,而师父居然一直到最后都那么相信他。
可是,这种相信,却更加令他憎恨自己。
——到底是什么希望?
——他还有什么希望?
他痛恨自己的懦弱没用,手里抓着那杆沉甸甸的蛇矛,想要放手,可是五根手指却像是黏住了似的,怎么也张不开。
便在这时,有一双脚朝他走了过来。
“你恨吗?”袁天刚忽然道。
云光一愣。
“你恨那个害死你师父的人吗?是谁制造了这柄蛇矛?是谁将这柄蛇矛送到了普抱寺?是谁令你的师父入魔?是谁让你入魔?”
“杀了他!杀了他!”漫山遍野的海天神教信徒忽然振臂高呼。
云光抬起头来,仰天发出一声哀号。
——他恨透了那个人。那个害死他师父的人,那个制造了蛇矛的人,那个将蛇矛送到普抱寺的人,那个令师父入魔的人,那个令他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人!
——他也想杀掉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
“那个人是谁?”袁天刚大喝问道。
“蔡紫冠!蔡紫冠!蔡紫冠!蔡紫冠!”
四野的回应,如同春雷。
03鬼胎,碧血丹心
一个平凡的人,可以蕴藏多大的力量?
在命运的关键时刻,也许所谓的强者,马上原形毕露。
而有些平凡的人,则会焕发出令人瞩目的光彩。
即使那光彩,是他焚烧自己而放出的。
但在漫漫的人生长夜中,他们也愿意因此而留下自己的印记。
1、
又是一个清晨。
在回天沼里,复国军新任代元帅劳大,在两个亲兵的服侍下,洗漱已毕,穿上铠甲。
铠甲是他精挑细选的,水绿罗袍、亮银鳞甲,腰系杏黄丝绦,足蹬虎头战靴。腰上再挎一柄长剑,背后插着他的一红一绿两杆神旗。对镜一照,就连龅牙都是那么的英气勃勃,真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小将军!
想到自己一年前,还是个渡口摆渡的船夫;三个月前,还只是复国军里看大门的下级军官。而现在,却已成为全军代元帅,他不由也对镜中的自己挑起了大拇指。
——这一切,全都靠他的智慧果决啊!
三个月前,复国军内乱。文丞商思归协同武帅孟浩天,居然挟持摇光公主,意图不轨。摇光走投无路之际,跳崖自尽,刚好被劳大救起。之后叛乱平定,摇光心灰意懒,和蔡紫冠一同离开,外出游历。临行时知恩图报,令劳大和另一人 *** 军中事务。
于是劳大一步登天。那幸福来得太突然,竟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这当然是他应得的,他英俊、智慧,决不会一辈子碌碌无为。一直以来,他其实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而已,而机会一旦来了,他当然抓得住,抓得牢。
接下来,只要将职务上的那个“代”字去了,再找上几个媳妇,生上一窝小崽子,他这一辈子简直堪称完美!
到时候,老爹和劳二也只好说他有出息吧!
劳大美滋滋地想着,旋即带着两个亲兵出去,巡视守备。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劳大这样的心怀大志之人。掌权之后,他首先干的,就是重整回天沼的守备。孟浩天的时代,复国军仗着回天沼的地利,守备颇见松懈。现在劳大上任,首先便将六姓中人重排了班组,交替巡逻。六姓中人疲怠已久,颇多怨言,可那又怎么样?现在复国军的更高将领,是他劳大。
他是摇光公主的救命恩人,他说了算。
回天沼的石林沐浴在清晨的朝阳与雾气中,高高低低,错落有致。长长的影子,将复国军的营地分割成一条一条黑白交错的空间。各个石柱之间,是长长的索桥,如飞虹连贯。劳大一个哨点一个哨点地查过去,和值岗的人点头致意,眼神中或赞许、或批评,煞有介事。
士气低迷,劳大也看得出来。复国军正在经历二百年未有之困境:摇光公主出走,文丞商思归入狱,武帅孟浩天当场伏诛。复国军地位更高、本领最强的三个人,一夜之间,没有一个能再顶用的。
也许大茉朝想要复国,真的只是痴人说梦了吧。强横了两百年的复国军,现在分崩离析,像是正在沉没的一艘巨船。劳大居然在这时当上了代元帅,也许只是个摆设,也许更像是一件好笑的事。
可是劳大不管。管他未来怎样,至少现在复国军还在;而复国军还在一天,他就是一天的元帅。这名号堂堂正正,说起来都威风——虽然是个“代”。
他刻意在石林的东乙柱、北甲柱上绕了一下,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苏家的那对孪生姐妹和胡家胡雀儿。
这三个女子,是劳大在加入复国军之后,就马上注意到了的,各有各的明媚漂亮。过去劳大不敢高攀,只敢晚上偷偷地想。但现在他已平步青云了,劳大觉得,他真的应该考虑先娶哪一个了。
苏家的那对孪生姐妹,有着可爱的名字,一个叫点点,一个叫涓涓,都是娇小可人,白皙丰满。其中点点更文静些,涓涓更活泼些。
劳大路过她们的洞口的时候,姐妹俩正趁着阳光好,晾晒被褥。她们踮起脚跟,在竹竿上挂起被褥,年轻的身体在晨光中舒展开,像是透明的一样。那些小白碎花的被褥,干干净净,平平整整,远远地便仿佛传来了姐妹俩的香气。
看见劳大驻足,点点微微羞红了脸,只装作没看到,继续拍打被褥。涓涓看看他,看看点点,忽然在姐姐的肋下一捅,低声说了什么。
点点一下子满面绯红,打了妹妹一下,逃到了被褥后面。
劳大哈哈大笑,心满意足。他每天都来,简直像是老农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等待秋收的庄稼。姐妹俩知道他的心思,她们显然对他也是有意。
见到胡雀儿的时候,却没那么好的心情。
胡雀儿比点点姐妹大了两岁,更高挑些,因为神通是给人写签,所以整个人还有一种神神叨叨的劲儿——可是劳大也颇迷恋她那尖酸刻薄的小模样。劳大经过她洞府的时候,胡雀儿正在洞口和莫鬼说话。
莫鬼是天罚莫家的一个小子,胸大无脑,整天就知道练块儿,连神通鬼压身都是玩石锁。一年到头打个赤膊,露出他两块盾牌似的胸肌,有病似的。整个复国军,劳大最看不上的就是他,可是莫明其妙的,胡雀儿却好像很喜欢那个傻小子。
——一大早,这小子又来找胡雀儿干什么?
劳大气愤愤地想。心里忽地又一跳,一大早来找倒还好,可别是这小子已经在胡雀儿这过夜了吧?
他又嫉又恨地望着那两个年轻人。胡雀儿感受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看见他,毫不犹豫地……朝他做了个侮辱的手势。
——以后你落到老子的手里再说!
劳大猝不及防,气得心突突直跳,愤愤地想。
——不听话?老子让摇光公主把你们许配过来,你还敢说个“不”字?
劳大继续巡视,走到东哨所,又看到一个他讨厌的人。
在石林的外围,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的八根石柱上方,复国军分别设立了哨所。石柱顶端,被修成了带有垛口的平台。东哨所的平台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歪靠在石壁上,喝得醉醺醺的,手里还抓着个酒袋不放。而在他身边,四个复国军的士卒正抱着刀枪,靠着聊天。
那书生三十来岁,脸颊很瘦,眼睛长、细,布满血丝。他的眉毛很重,下巴上留着青青的胡子茬儿,总之,看上去一脸的晦气和固执。正是复国六姓中,“破壁”苏家的苏寻。
苏寻这人,几乎算得上是复国军中的一个笑话了:先前时也曾是复国军中的骨干,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可是这两年来,却屡战屡败,而且全都是输在一个人的身上。先是奉命寻找梁王宝藏,取回复国军饷,可是却被蔡紫冠中途抢走,并害死了梁王;后来又得到伏羲宫的法宝,带人去找蔡紫冠报仇,不料不仅死伤惨重,铩羽而归,更因此而将伏羲宫的奸细引入军中,险些酿成大祸。
自那之后,这人再也没有一点锐气,终日醉生梦死,成了个废人。
——废人也不能在当值时喝酒啊。
——书呆子本来就百无一用,何况他这样的人?
劳大冷笑一声,走到苏寻近前。那四个偷懒的哨兵见他到了,连忙闭嘴站好。
“苏先生。”劳大踢了踢苏寻的脚,道,“醒醒,你在值班呢。”
苏寻“嗯”了一声,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劳大,嘟哝着爬起来。可是仍然站不直,就那么斜倚在垛墙上,头像脖子断了似的垂着,手里还拿着那只酒袋。
“苏先生,你这样我很为难啊!”劳大痛心疾首地说,“违禁喝酒,你让我怎么说呢?咱们复国军现在正在非常时期,公主又不在,不小心点怎么行?今天是你值班,全军的安危可以说,都记挂在你的身上,你万一错过了什么,贻误了军机,你负得起责任吗?”
苏寻抬起头,不耐烦似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这样要死不活的样子格外惹人生气。劳大火往上撞,长出了口气,道:“来,把酒袋给我。”
他伸手去拿苏寻的酒袋,手指才一碰到,苏寻已猛地一甩手,躲开了他。
“别他妈碰我的东西!”苏寻没好气地骂道。
他突然骂人,劳大吃了一惊,然后血“腾”地撞上了头顶。
“给我!”
他更努力地伸手去抓,却被苏寻一把推开。
那书生梗着脖子,两眼血红,铁青的下巴向前伸出,像是要咬人似的。他死死地看着劳大,然后一仰头将酒袋里的酒喝了个精光,随手一甩,把酒袋扔下了石柱。
“拿去呀!”苏寻冷笑道,“我给你了!”
他这根本就是在挑衅了。劳大气得发疯,叫道:“反了你了!”一面说,上前一步,已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苏寻醉得稀里糊涂的,躲闪不及,“啪”的一声,被打了个正着。
那书生勃然大怒,低吼一声,立刻也是一脚还回来,蹬在劳大的大腿上。复国军的两个大高手,拳打脚踢,揪头发挠脸,村氓野妇般打了起来。
等到四个哨兵两个亲兵反应过来,把他们拉开的时候,劳大的脸也破了,鼻子也流血了。苏寻虽然也好不到哪去,但作为一个挑衅者,却端的雄赳赳气昂昂。
即使没仔细去看,劳大也能发现几个当兵的紧紧地咬着嘴唇,看起来随时能笑出来。
“苏寻,你违反军纪,复国军里从此没有你这一号人,你给我滚蛋!”
“你以为你是谁呀?”苏寻跳脚骂道,“你算老几?劳家的野种,你才来了复国军几天?真把自己当元帅了?你就是个‘代元帅,摇光公主回来,你什么都不是!狐假虎威,沐猴而冠!”
“狐假虎威”、“沐猴而冠”是什么意思,劳大不懂。但“野种”这个词,却是听得明白。
他气得发抖,可是总算明白过来,这么硬碰下去只有自己吃亏。
现在他的身份尊贵了,对方却只是一个破罐破摔的酒鬼。这么撕巴下去,无论是动手,还是动口,自己都只能是让人看了笑话。
“行,行!你等着!”劳大发狠道。他不能和一个醉鬼说理,可是他是代元帅,他可以去找苏家的大家长!
苏寻向石柱下走去,后面,那几个哨兵的笑声终于压抑不住,传了过来。他的官威全没有了,而这全都是苏寻害的!
劳大气得太阳穴直跳。以前听老人讲过的故事,一个一个地浮现在他脑子里:那些当官的如何不动声色地,害死不听话的手下。虽然在故事里,那些当官的都是坏人,而不听话的手下都是忠臣良将,但是劳大相信,他的情况是不同的。
——苏寻在破坏复国军的纪律,他不动声色地弄死他,是个对摇光公主也好的做法。
——为了伟大目标,死个把人,不算什么!
2、
他往营地中央的石柱走去。就在这时,西南哨所处,忽然有一道信炮冲天而起。碧色的焰火在空中炸开,紧接着是紧密刺耳的铜锣声。
——有敌人!
劳大大吃一惊。营地中霎时间一片混乱,不同的石柱上、不同的石洞里,涌出各姓复国军,像是暴雨来临前慌乱的蚁群。人群东一撮,西一撮,在索道上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
“大家不要乱,不要乱……”劳大努力叫道,可是却根本没人听他的。索桥剧烈晃动,他反倒被人连撞几下,差点摔下去。
他又气又急,正不知所措,忽听头顶上有人叫道:“孟海山在此,所有人不要乱,苏家守东、孟家守北、商家守南,劳家、胡家居中策应,莫家人跟我来!”
那是一个老者,须发皆白,可是神完气足,老当益壮。他站在高处,声音洪亮如同钟鸣,正是摇光公主在离开时,指定在复国军中坐镇的另一个人——孟家的孟海山。
所有人忽然变得有序起来,不同姓的子弟兵各奔自己的方向,不一刻,本姓内的长辈逐渐浮现,将人很快列好了队,各自带走。
劳大看在眼里,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之前重整军务、安排轮值,孟海山从未发表意见,他只道那人老迈昏聩,乐得一切都由他做主,可是真的出了事,却原来还是要人家登高一呼。
——那他这段时间的指手画脚,又算什么呢?
他有点讪讪的,眼看着将士离去,连忙追上了孟海山。
“孟老将军,多亏您在。我这……”
孟海山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沐猴而冠”,他还是不知道苏寻骂了他个啥,但是隐隐地,他还真觉得自己有点像一只猴子了。
西南哨上,已是一片混乱。
远远地,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声音,那声音响亮但却压抑,是许多人的脚踩在泥里、拔出水面,发出的“噼噼啪啪”的水声。然后,浓雾一翻,有一群人涉过沼泽,向石林逼来。
那是一群疯狂的人,沉默、有序,从浓雾中出来,排成一个三丈多宽的细长的队伍。他们不知已经在沼泽中走了多久,身上、脸上,全都沾满了污泥,可看他们的动作,却仍然生龙活虎,义无反顾。
那生龙活虎简直不正常——他们像是发泄似的,在榨干自己的每一滴精力,全然不顾下一刻自己是死是活。
在处处凶险的回天沼里,他们几乎是用命在填出一条路来。不断有人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泥水中,可是他们毫不犹豫,马上有另一个人补上来,仿佛消失的那个人,唯一的用途就是为人垫了一下脚。
队伍的前方,人们的头顶上顶着一座巨大的圆台,努力冲向石林。
圆台中央稍靠前,站着一个人,高大、魁梧,华服高冠,在这样的沼泽中,身上一尘不染;而在他的身后,有一张蒲团,上面竟然坐着一个和尚,光头、憔悴,神思恍惚。
圆台像是一艘漂浮在水面上的竹筏,平缓地来到石林前。
复国军在西南各石柱上的守军,有神通的将领凝神戒备,没有神通的士卒刀出鞘,严阵以待。
“来者何人?”孟海山居中大声问道。
“为民除恨,海天神王。”那圆台上华服汉子沉声道。
他昂然立于圆台之上,之前一直稍稍低头,被头顶高冠遮住了颜面。这时答话时,将脸向上扬起,两眼一翻,复国军都只觉心头一颤。只见他野人般粗粝的脸上满是戾气,一双眼中不知为何,充满了恨意。
——那恨意中,又混杂着奇怪的快意,仿佛是即将报仇时的狂热与凶残。
复国军中,众人面面相觑。这人来势汹汹,可是海天神王这名字,却根本没人听过。不过既不是官兵来剿,众人却也稍稍松了口气。
“未知神王到此,有何贵干?”
“两件事。”海天神王高高扬起一根手指,“之一件,劳烦复国军,把蔡紫冠交出来!”
他居然是为那盗墓小贼而来的,复国军更感意外。
“蔡紫冠不在这里!”孟海山不高兴地说。
复国军中没有人喜欢蔡紫冠,那小贼不仅害死了梁王、夺走了他们的复国粮草、毁掉了九大尸王、害得六姓高手损失过半……就连商思归、孟浩天的反叛,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尤其是摇光公主,现在与他一同离开,吉凶难料。公主天真,不知世故,万一给他诱骗,弄不好以后他还真成了复国军驸马。
众人每每想起,更觉得像吃了个苍蝇般恶心。
“休想骗我!”海天神王森然道,“蔡紫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见过你们的公主,和他在一起!你们今天不把蔡紫冠交出来,我就将复国军赶尽杀绝!”
他突然宣战,孟海山不由一愣。
“神王休出恶言。”
“不是恶言。”海天神王狞笑道,“反正我来这里的第二件事,也就是杀掉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前朝余孽!”
“就凭你?”劳大大怒。
那海天神王仰天大笑,大笑声中,猛地伸手一劈,喝道:“神王斩鬼刀!”
一道锐风自他的手上飞出,距离他五丈开外的一根石柱上,猛地腾起一道灰线,旋即石柱沿着那灰线整整齐齐地裂成了两段,轰然倒地。
“就凭我!”海天神王大笑道。
“弟兄们,回天沼不是让外人撒野的地方,灭了他!”劳大勃然大怒,大喝道。
孟海山想要阻拦,却已来不及。
弓弦之声,如同一阵疾风,石柱上的兵卒蓄势已久,一得命令,立时箭如雨下。复国军二百年孤军奋战,挣扎求生,一旦动手,自是毫不留情。一波箭雨往那海天神王及抬圆台的人身上,没头没脑地射去。
“回龙暴风——炮!”
那海天神王的每一招都有极可笑的名字。大笑声中,他双手一圈,向外猛地推出。
“轰”的一声巨响,狂风呼啸,那两只手卷起的气流,真如炮火一般澎湃而出。两道旋风如同妖龙,扭动着冲上半空,将射向圆台的箭支尽数吹飞了。
一声尖啸,孟海山身边莫家的两个高手同时跃起。弓箭无用,神通马上上阵。他们是一对叔侄,二人共有一项神通,名为“情牵一线”。两人四目相对,交织的视线即成为两根看不见的细丝,既细且韧,切割一切经过的东西,无声无形,无坚不摧。
经常是他们二人遥遥相对,穿过敌人时,敌人便莫明其妙地已被切为两段、三段。
这时叔侄二人从石柱上跃下,施展轻身功夫,如猿猴般轻捷。一左一右,虽然距离逐渐拉开到十几丈远,但一起一落,却极其同步。
可是那海天神王豪笑声中,双掌齐出。
“天魔奔雷手!”
回天沼漂浮的雾霭中,忽然出现了两只巨大的手掌印。
手印一左一右,破空而去,分袭二人,越来越大。莫家叔侄一面在石柱间奔行跳跃,一面忙着四目相对,只能以眼角的余光观察敌人,一发现情况不对,刚想闪避,却已来不及了。
“砰”、“砰”两声闷响,二人同时被掌印击中,打横拍在身侧的石柱上。
石屑纷飞,那石柱上也现出巨大的掌印,掌心里鲜血四溅,那莫氏叔侄筋骨齐断,又向下坠去,留下石柱上的血痕,仿佛红色的掌纹。
那海天神王的神通,名字花哨,但来来 *** ,其实只是以掌力、掌风伤人,倒像是武学中的劈空掌,可是威力却实在强得太多了。
只听“轰”、“轰”两声,那两根石柱也同时自掌印处崩塌,海天神王的圆台继续挺进,一下子闯进了复国军的营地。
数不清的神通、术法、箭支、巨石,齐向那圆台轰去。可是那海天神王却岿然不动,信手挥洒,便将一切攻势破解,即使偶尔被流矢击中,也若无其事。他的神通实在简单,来来 *** 也只是那几下子,可是威力之强,端的是前所未见。
一眨眼,他便突破了复国军西南方的防线。
一眨眼,他的身上忽然长出了石锁。
——一眨眼!
一具具乌黑、沉重的石锁,长两尺、重六十斤,忽然自海天神王的肩上、膝上、腰上、胸前旁逸横生而出。一具具叠加,令他臃肿不堪,像是一株结满了果子的树。
那是莫鬼的神通“鬼压身”。劳大一回头,正看见莫鬼站在他的身边。只见那少年双手合握,食指互抵,额上热汗淋漓, *** 的上身肌肉坟起,一块块紧绷得像是要炸开。
海天神王仰天长啸,在这一瞬间,他又被不同的神通击中了很多次。可是那具身体像是有弹性似的,又将那些足以将一个人打成齑粉的攻击,全都破掉了。
——只有那些从他身体长出的石锁,困住了他!
“……没用的!”莫鬼大叫道。
在众人的注视下,石柱下的海天神王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扳住了他胸口上的一具石锁。莫鬼那一声大喝,正是在说神通通常只能以神通对抗,他的石锁并非真的实体,海天神王的力气就是再大,也不能动它分毫。
可是劳大在旁边听到,心里却莫名一紧。
人人都知道的道理,莫鬼却在这生死交关的时刻大喊出来。倒像是他自己……都不信似的。
只见海天神王另一只手也扳住一具石锁,双手交错,大喝声中,向两边分去。
神力灌注,他原本肥大的衣袖,忽然被撑得圆鼓鼓的。黑色的石锁发出令人齿酸的摩擦声,然后蓦然间,强烈的金光自海天神王的身体和石锁接触的地方,迸射出来。
在那一瞬间,竟像是无数杆闪亮的黄金长枪,从海天神王的身体里向外刺出。
“轰”的一声,其中一个石锁居然硬生生地给他拔了下来。
——他竟以最单纯的力气,胜过了神通!
莫鬼大叫一声,胸前无故开裂,一道血箭狂喷而出。
那是神通失败的反噬。
3、
“太厉害了……敌人太厉害了!”劳大惊慌失措地叫道。
他从没见过如此悍勇的人。蔡紫冠虽然厉害,摇光虽然神奇,但是他们的神通却往往在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战斗。可眼前这个海天神王,一人独斗百人,大开大合、一往无前,各种神通打得绚烂已极,对于他的震撼,却是强过了破宇、灭宙。
孟海山听他慌张,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回身继续指挥莫家的几位将领,围攻海天神王。
莫家的神通不要钱似的往海天神王身上丢去。那座圆台像是一只绚烂的烟花,金光、青光不住炸起,可是仔细看去,受损却微乎其微。
圆台就像一只恐怖的巨龟,爬上岸来,缓慢地向前。
所过之处石柱皆断,复国军人仰马翻。
“让所有人都集中过来!”孟海山大叫道,“什么时候了,别处没有敌人!敌人只有这里!”
不住有人跑开去叫人,也不断有人加入这处战场。胡雀儿来了,抱着一身是血的莫鬼,放声大哭。莫鬼的身上缠着绷带,满是血污,总算不是光膀子了,就是不知道是死是活。
“孟老将军……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撤退?”
——再留在这里,只会是死路一条。
在海天神王的圆台面前,他生出了强烈的感觉,好像自己是路上的一只蚂蚱,面对着迎面而来的滚滚车轮,不想死,就赶紧跑。
孟海山猛地回过头来,道:“劳将军,这里不需要你了。”
“可是……我是代元帅!”
“你不过是个代元帅而已。”孟海山冷冷地道,“没人把你当真的。”
劳大一愣,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可你不能在这惑乱军心!”孟海山将劳大一推,“所以你玩够了,就到后方躲着去吧!”
劳大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可是对他来说,心理上的失落才令他两腿发软。
他现在才明白,苏寻为什么对他如此不屑了。
——原来复国军上下,所有人都没有真的把他当作一回事。
摇光公主当日匆匆离开,临行时随口安排劳大和孟海山统帅复国军,可是却忘了复国军的文丞武帅,只会从商、孟两家出。劳大只是复国六姓中,最弱的弱水劳家中,最远的外房子弟,以孟海山为首的复国军元老,一方面固然不能违背摇光的意思,捏着鼻子让他当了“代元帅”,另一方面,却一直在等待摇光回来,再将他撤掉。
——反正他毫无根基,也不怕他弄出什么麻烦。
可是真当大敌来临之际,他们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立刻将他踢开了。
战斗还在继续。
劳大一步步退下坚守的石柱,有些头晕目眩。沿着索桥,他越走越快,连过了五座桥,和战场隔三四座石柱之后,才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然后强烈的羞耻感,令他猛地哭了出来。
复国军权势争斗,终究不是劳大这种乡野之人能够想象的。两个月来,这军中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看着这出戏,而只有他,演得开开心心。
“爹、老二……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他哭着回到自己的洞府,连亲兵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这鬼地方他呆不了了,他把铠甲脱下来,扔了一地,换上自己的衣裳,又将细软收拾了一个包袱。
孟海山让他躲在后方,可是一只猴子又哪有脸继续留在复国军里?
他一面将小包袱系到腰上,一面扫视洞府,检查有没有落下的东西。红、绿神旗放在桌上,小小的两面。
红旗“水天一色”,是他的;绿旗“鬼影憧憧”,则是他已故的弟弟劳二的。
包袱的两头有点短,几次都系不上,劳大的心里又烦躁起来。
劳二到死都以为他这个大哥是个有本事的人,他也相信自己怀才不遇,运气不好。而一旦有机会能让他迈出之一步,他一定就能迈出一百步去。
可是现在呢,现在他就这样逃了?
——那他过去所付出的努力和代价,又有什么意义呢?
——劳二不是白死了?
地上扔着他的白银鳞甲,穿着这身铠甲的日子,大概是他此生最光荣、最荣耀的时刻了吧?
劳大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即使他不甘心,他也必须要逃了。别说丢人现眼了,就是只为了活命,他也明白,再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没有摇光,没有孟浩天、商思归,复国军已经完了……
——商思归……
他的心里忽然一动,商思归还在啊!
那复国军的文丞,挟持摇光公主的狂人,虽然已被下狱,但还活着。
劳大正系着包袱的手,终于停下来。放商思归出来,也许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以最后再实现一下他这个代元帅的权力,向人证明他这个代元帅不是白干的,又可以让孟海山他们头疼、后悔,让他们再也不能小看他!
——反正就是放个人而已,放了人他就跑,绝对不用死在这!
打定主意,劳大也终于系好了小包袱。跑出山洞,先去复国军宝库取了春生剑出来,又匆匆赶往监牢的石柱。代元帅的好处体现出来,一般士卒根本不知道他与孟海山已经翻脸,所到之处,一片畅通无阻。
爆炸声不绝于耳,海天神王又已向石林中心推进了四五根石柱了。
劳大屁滚尿流,终于赶到监牢石柱。监牢的守卫听着前方的战况,本已十分紧张,看到劳大居然在这时过来,都很意外。
“劳将军?”守卫的两个将领见礼道。
“商思归!”劳大拿出官威,厉声道,“带我去见商思归!”
复国军昔日的文丞,坐在石柱顶层的牢房里。
他穿着一身麻布白衣,干枯的长发披开,那衬得他的脸格外瘦削。他的眼睛是两个深深的凹陷,眼皮紧闭。在头顶射下的一道日光中,单薄得像是随时要融化在飞舞的尘土中。
“商大人,我是劳待芒!”劳大叫道。
商思归的脸抽搐了一下,微笑道:“哦,劳元帅。”
他的声音里满是讥诮,殊无和善之意。可是劳大早已被孟海山羞辱过,反倒觉得那坦诚得多。
“商大人,强敌来袭,复国军有难,现在需要你去救援!”
那两个守卫将领吃了一惊,连忙叫道:“劳将军,这不合规矩!商思归所犯大罪,十恶不赦。摇光公主不在,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放的。”
“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规矩!”劳大一把拖住一个守卫的衣襟,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莫失!”
“属下莫忘!”
两个守将极为顺畅地答道。天罚莫家人丁最盛,又天性铁面无私,把守监牢自是最为合适。
“你们也是姓莫的!”劳大一把将他推开,叫道,“前面的战场上,天罚莫家,都快死完了!”
那句话无疑极为震撼,两个守将对视一眼,不再说话了。
劳大从身后解下春生剑,从监狱的栅栏中递了进去:“商思归,你的春生剑在此,别再耽搁了,你快去对付那个海天神王!”
“你这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作为一个复国军死去吗?”商思归稍稍侧了侧头,好奇似的问。
“少废话,干不干吧!”劳大不敢耽搁,气急败坏。
“可是,我已经不能用春生剑了。”
商思归微笑着,眼睛的两个黑窟窿,看起来幽深可怖。他伸出双手,两只手掌光秃秃的,两根大拇指都已齐根不见。
“四指用春生剑,大约只有两成功力。我赢不了那样的怪物,除非你帮我。”
“我帮你?”劳大吓了一跳。
他本来是打算放出商思归之后,自己就溜的。
“我听了你介绍,那海天神王力大无穷。所以,一切直接的攻击,都是没有用的。反倒是你的神通,也许正是克制他的法门。”
“我不行!”劳大惨叫道。
最初交锋的时候,他当然也是曾经出过手的。
他的两面神旗,红旗“水天一色”,绿旗“鬼影憧憧”,摇动时,可以生出幻象,红旗令水域变大,绿旗令水鬼生出。他双旗并摇,的确曾令那海天神王在前进时慢了一慢。
可是紧接着,那海天神王就没事了。
——也许在幻觉之中,他把劳大的水鬼都杀光、且也冲出无边水域了吧。
“当然,你的神通还不够。”商思归微笑道,“但如果加上春生剑,你的胜算就会大得多——我会用春生剑激发你的潜力,让你的神通强上百倍千倍。只不过,你死亡的几率也大得多。”
“开玩笑,我才不干!”劳大猛地跑了出去!
——那人是疯的吗?
劳大愤愤地想。他只是想把商思归放出来,打一打孟海山的脸,也给自己出一口气而已,可是这男人却想把他再次拖入战局,而且他还有可能会死?
——他当然不会同意。
他只是一个复国军的新人,他连摇光公主都没见过几次,甚至刚刚还被苏寻骂了,被孟海山当傻瓜似的耍了两个月!
他跑出石牢,眼前的神通乱战愈演愈烈,灵气四溢,海天神王已经攻入心腹地带。
复国军且战且退。那个人仍是站在圆台上,可是看起来比他本来还要高大。他一个人牵动复国军的所有力量,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把复国军所有的一切攻势:诅咒、预测、火焰、刀锋……都卷进去,撕碎掉。
在劳大的眼前,“嗖”地掠过一道气流,令他几乎摔倒。
有个人,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飞了过去。
——那是苏寻。
那醉鬼书生终于从东面的哨所赶了过来。他的背上装着法宝“十全铁盒”,铁盒展开,伸出细细的铁枝,将他炼制的十幅画一一挂出,像是两幅巨翼,迎风滑翔,载着他,飞到了海天神王的正上方。
然后金光一闪,苏寻一下子放出了自己所有的破壁神通。
“破壁”苏家,可以将自己炼制的画作变为真实,在有限的时间内,形成攻击。
——一座青山,从《望岳》图中坠下。
——一条黑龙,从《行云布雨图》中蜿蜒而出。
——一道道金色闪电,从《夏夜闻雨》中狂劈而下。
——三只白额猛虎,从《猛虎下山图》中一跃而出。
——一幢铁屋,从《有怀》图中翻滚跌落。
——一片火海,从《山火》图中席卷而出。
——七道瀑布,从《望眉山瀑布》中呼啸而下。
——一群轻甲骑兵,从《骑射图》中纵马而来。
——六只厉鬼,从《闻张子月述行尸有感》中蹒跚爬出。
——一轮烈日,从《海上日升》中升腾而起。
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势,汇成一道色彩斑斓得令人恶心的滚滚洪流,从天而降,向海天神王汹涌而去。
可是面对这样的攻势,海天神王反倒上前一步!
“神王斩鬼刀!”他单掌立起,猛地向下挥下。这一掌将“一力降十会”发挥到了极致,以十力、百力、千力、万力、万万力发出,劈山、斩虎、屠龙、吞火、食电、杀鬼、破阵、分水、拆屋、灭日!
只一瞬间,便已将苏寻那热闹喧嚣、奔放豪迈的攻势尽数破去。
一手落,一手扬,他又将食指遥遥一指。
“白骨穿云箭!”
苏寻人在半空,猛地向后一仰头,脖子不自然地向后折起,额头和后脑几乎同时爆起一团血花。
然后,那一声尖利的指风破空之声才突兀地响起。
苏寻的尸身从半空落下,瞧来像是一具被人丢下的布娃娃。
——一只蚂蚱。
——一只挡在海天神王的车轮前的蚂蚱!
劳大目瞪口呆,那令人讨厌的书呆子,居然就在他的眼前,这么干脆地死了。
……在他还没动手陷害的时候?
在这一瞬间,劳大忽然感到一阵空虚。他这一生几乎一事无成,可唯有过去的两个月,他是复国军的代元帅。真的也罢,假的也罢,他收获了前所未有的荣耀。即使他现在会那么恨,也是因为……他先有了荣耀。
现在海天神王居然在他的面前杀了他的人!
所谓复国军元帅——虽然是个“代”——的责任心,忽然在他身上醒来。他这辈子一直在说自己了不起,自己比所有人都强。他窝在一个渡口上碌碌无为,只是因为命不好。而一旦有了机会,他就会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为了相信这一点,他甚至……
“去他妈的!”劳大忽然怒道,“不管怎么着,老子这回还就不信了!”
——不相信自己一辈子只能如此懦弱。
——不相信自己如此平凡,居然是因为自己无能。
4、
袁天刚站在圆台上,志得意满。
自从突入到营地石林中后,周围的石柱增加,复国军的攻势开始从四面八方不断轰落。而他信手格挡,再予以还击,每出必中,一个人就把困扰了大端朝二百年的复国军打得人仰马翻,怎不威风八方?
普抱寺一战,令他的力量大为提升。云光和静海的地母之力和佛魔同体,令他对如何使用力量更有心得。
过去,他的借力之术,虽能借来天下人之力,但却无从发挥。就好像汹涌的回龙江水,却被堤坝拦住,只流出几股涓流,守强而攻弱。
但在看了佛像大战天王像之后,那江水,却畅通无阻了!
这样说起来,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更大的神通,不是借力,而是学习:跟饥民学、跟蔡紫冠学、跟移花公子学、跟驱鬼将军学、跟极乐圣母学、跟云光学……
不断地学习,然后不断地进步。
为了能不断地创造这样的机会,他甚至将云光带在了身边。
——那时他本来可以杀死那个和尚的,可是却忽然改了主意,拉他一起去对付蔡紫冠。
——蔡紫冠,一想到那个人,他就恨得浑身发抖。
可是和蔡紫冠明里暗里斗了几回,他也对那少年有着莫名的敬畏。所以在真正与之相遇前,他并不抗拒多一些机会去学习。
而和复国军的战斗,无疑也是一种学习。
复国军的神通之凶猛、之多样,令他在最初应付起来,远没有外表那么轻松。可是他还是全都接下来了,并且在熬过最初的一段时间后,越来越得心应手。
可就在这时,他发现眼前的世界变了。
圆台下的沼泽忽然变得广袤无垠,周遭高耸入云的石林蓦然间消失不见,就连攻击他的复国军,也像突然全部撤走了一般。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乌黑的烂泥、发臭的积水,从眼前一直延伸到天边。
“怎么回事?”袁天刚问道。
他向圆台下望去,在他脚下抬着圆台的人,刚好也抬起头来。他们的头发稀疏,露出灰白色的头皮。被水泡得肿胀的头颅圆滚滚的,没有一丝儿褶皱。眼睛巨大,惨白的眼白,高高地努出眼眶。鼻子烂成了两个小洞,嘴巴烂成了一个大洞。大洞里面,是参差的、发绿的牙齿。
他的那些信徒们,忽然全都变成了水鬼!
“扑通”一声,圆台被重重丢在沼泽中。一只只水鬼从圆台上爬上来,挣扎着向他走去。
——这神通,之前似乎也出现过,不堪一击!
袁天刚冷笑一声,“回龙暴风炮”回旋推出,狂风呼啸,以他为圆心,向四面八方同时攻出。水鬼一个个被吹得东倒西歪,硕大的脑袋被摇来摇去,摇不几下,便一个个被掌风从颈子上斩断,骨碌碌滚得像瓜熟蒂落。
其中有一颗脑袋,滚在平台上,一双努出眶外的白眼转来转去,居然有点对眼。他有点费劲地看着袁天刚,忽然张口说话:“有一 *** 水鬼正在靠近!”
“叽叽嘎嘎嘎嘎!”
广袤的沼泽中,真的有一 *** 水鬼突然向他冲来。当先的,是一群骑着飞鱼的水鬼,他们发出奇怪的笑声,胯下骑着一群一群的飞鱼,在沼泽中一时飞起,一时潜行,直奔圆台扑来。就在袁天刚不知所措的时候,它们纷纷从烂泥中飞起,带着四溅的泥巴,跳上圆台,张开缺牙的烂嘴,就向他咬来。
这种攻势却是先前所没有的。袁天刚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急拍,“天魔奔雷手”连续发出,“噗噗”声中将这些飞鱼水鬼全都震开。只是这些水鬼的身子松软,一受掌力,登时纷纷破裂,浓绿色的汁水四溅,一颗颗灰绿色的头颅滚得满地都是。
可是被飞鱼水鬼干扰,另一拨水鬼,却已经欺近圆台三丈之处。
“回龙暴风炮!”
袁天刚连忙出掌,掌风凛冽,如同刀割。
但这批水鬼却是戴着头盔的。他们的头颅本来就被水泡得 *** 肿胀,再戴上个几乎全封闭的铁盔,更显得头大身小,豆芽一般。暴风炮的掌风砍在头盔上,“叮叮当当”响成了一片,可是有了头盔保护,水鬼却没有一个肯轻易死掉。
袁天刚大惊,连忙换成“白骨穿云箭”,一指指出,“当”的一声,射穿了一只水鬼的头盔,将之击杀。
只是“回龙暴风炮”一打一片,“白骨穿云箭”却只能逐个击杀。
铁盔水鬼的背后,忽然立起一片如林长矛。长矛锈迹斑斑,第三种水鬼手持长矛,在地上一撑,便纷纷从铁盔水鬼的头顶上跃过,直接跳上了圆台。它们来得更加突然,已上到圆台,长矛立刻冲着袁天刚攒刺而来。
紧接着,手爪扒挠,铁盔水鬼也纷纷爬上圆台。
袁天刚手忙脚乱,“回龙暴风炮”、“白骨穿云箭”交替使出,甚至最后实在来不及了,还给自己来了两个“天魔奔雷手”,不惜自伤,才将这一波水鬼尽数杀死。
那个对眼的水鬼头颅,在圆台上滚来滚去。
“其实这是我的神通。”那头颅下定决心似的道,“可是现在是我哥哥在用。”
袁天刚看着满平台的狼藉,有些喘息。虽然他的力气还有很多,但是刚才千钧一发,他实在是手忙脚乱,却也有了一点疲累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鬼?”袁天刚怒道。
“我的哥哥杀了我。”那头颅一边脸着地,使劲蹭了蹭痒痒,道,“他比我大、比我聪明、比我有出息。那时候,复国军的人招我们回来,他想用我的‘鬼影憧憧出人头地,结果就用他的‘水天一色把我给淹死了。然后他就拿着两面神旗,回来了。可是没关系,谁让他比我大、比我聪明、比我有出息呢?”
他说得没头没脑,袁天刚听得一头雾水,却更觉得诡异。
那头颅突然又摆正了自己。
“有一 *** 水鬼正在靠近。”他笑嘻嘻地再次宣布。
——又“一 *** ”水鬼?
飞鱼水鬼、铁盔水鬼、长矛水鬼之外,天上开始“噼里啪啦”地掉水鬼,水鬼摔得又吐又拉,仍不屈不挠地向袁天刚猛扑。远处风驰电掣般驶来一辆棺材般的马车,马车上长满青苔,在圆台边停下,车厢打开,一群水鬼长幼有序地跳出来,直接上了圆台。
一些格外高大的水鬼最后出现,远远地便把身后背着的一些婴儿水鬼向袁天刚掷来。
袁天刚出掌一震,“轰轰”巨响,那些婴儿水鬼却是会爆炸的。
这一波水鬼打完,袁天刚身上已全是水鬼汁液,黏稠碧绿,令人作呕。
袁天刚呼呼喘息,有一点崩溃。眼前的这个神通,和他之前遭遇的不同,那一次他杀了几十个水鬼,就已经冲破幻境,但这一回,他不停顿地出手,怕是已经杀了上千个水鬼了。
可是他却还在这幻境之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令这什么“鬼影憧憧”的神通,忽然变得如此难缠。
——以及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对眼水鬼的头颅,到底是怎么回事?
沼泽中突然传来了一阵舞乐之声,伴随着琴瑟唢呐的曲调,沼泽中的烂泥忽然一翻,一群水鬼又从地下钻出了出来。
这回的水鬼,没有急着攻击,一露面,手舞足蹈,已是在歌着、舞着。
水鬼外围的一圈,全是女的,她们轻歌曼舞,泥水淋漓;回眸一笑,血盆巨口。秀发如云,掩映着她们的出眶白眼;罗衣半解,胴体发臭干瘪,若隐若现。
许多女水鬼中间,只有一个男水鬼。
男水鬼的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草帽压得低低的,显得他颇为神秘。在女水鬼的伴舞下,那草帽水鬼击节而歌,歌曰:“水牛、水牛,两个犄角一个头!”
“哥!哥!哥!哥!”那孤零零的水鬼头颅猛地叫起来。
那舞王水鬼停下歌舞,推了推草帽,不耐烦道:“说话,叫什么叫!”
“哥,‘鬼影憧憧在你的手里,比我厉害呢!那些骑鱼的、坐车的、拿长矛的、戴铁盔的,我以前全没用出来过呢!哥你真是比我聪明,咱们家有你,老爹在地底下,也该笑醒了。”
“那是当然。”那舞王水鬼沉默了一下,道,“我总不能让你白死。”
“那哥你现在出息了没?”
“出息了。”舞王水鬼又将草帽向下压了压,挡住自己的眼睛,道,“我现在是复国军的元帅呢,虽然是个‘代的。”
“真的呀!”那水鬼头颅高兴得直蹦。
“哥让你见识见识,‘鬼影憧憧在哥手里的真正厉害!”
那舞王水鬼沉声道:“有一 *** 水鬼,正在靠近!”
忽然间,整个沼泽都沸腾起来了。黑色的泥水,像是被煮沸了一般,翻滚着,喧嚣着,锅盖大小的泥泡此起彼伏地炸开。数不清的水鬼,争先恐后地从沼泽里钻出来。然后它们开始纠结在一起,手臂缠着手臂,大腿缠着大腿,它们像是在玩叠罗汉一样。松软的脑袋被挤得凹陷、变形,干瘪的身体被拉长、扭曲。
然后,它们合成了一个巨大的水鬼。
巨大的水鬼慢慢地从沼泽中站起来。开始时,是一颗头,然后是宽阔的肩膀、 *** 的身体。它半个身子还浸在沼泽里,但只是上半身,就已经顶天立地,足有十几丈高。从圆台上,甚至看不见他高耸入云的脸。泥水从他的脸上、身上淋淋漓漓地流下来,在一具一具小水鬼的身上,汇聚成一道道瀑布,倾泻而下。
——到底是什么神通!
袁天刚大汗淋漓,肝胆俱裂。
那巨大水鬼仰天长啸,双手高举,在头顶上扣成了房子般大小的拳头,猛地向他打来。袁天刚魂飞魄散,仓促间以万人之力回应——只听“咕叽”一声,那水鬼的巨大拳头被他整个地凿穿了。那一大团扭结在一起的水鬼,好像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壳子,猛地从他的头顶上套下去,一直罩到脚底。
只一瞬间,袁天刚已被恶臭完全包围。
“哇”的一声,袁天刚吐了出来,一面吐,一面将盘绕在自己身边的水鬼“拳头”全部打散。
“有一 *** 水鬼正在靠近!”那戴着草帽的水鬼继续叫道。
一片片的水鬼仍在从沼泽中不断爬出,陆续爬上那巨大的水鬼浸在沼泽中的腰身。然后它们消失在那些组成巨大水鬼的水鬼中间,像是变成了它的一块肉,巨大的水鬼越来越大。
“轰”、“轰”、“轰”!
那巨大的水鬼一拳又一拳地向下轰来,袁天刚气急败坏,用“回龙暴风炮”去挡这一招。
——那水鬼的拳头松软,用别的招式,太易攻破,反而又会被陷入其中。只有回龙暴风炮,既可以将那一拳破解,又能将碎裂的水鬼全数吹开。
“咚”的一声,这一拳突破了狂风,正中袁天刚的脑门,打得他眼冒金星。
——这一拳比刚才那随随便便被他穿透了的一拳,坚硬多了啊!
袁天刚哭笑不得,那巨大水鬼的硬度,竟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每一击,要么就是弄得他一身脏,要么就是结结实实地打他一下。
他步步后退,几乎就要摔落圆台,接那巨大水鬼的拳头,越接越是艰难。
他可以有万万人之力。
但那巨大的水鬼,却可以有万万水鬼之力!
“撑不住了!”身后就是沼泽,袁天刚绝望地想。
数不清的水鬼,继续汇入那巨大水鬼的身体。那颗对眼水鬼的头颅,在旁边一个劲地加油。
“哥你真厉害!哥你再让它变大点!”
可是就在这时,天空中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那水鬼的动作停住了。
袁天刚心头一紧,他现在简直已被这巨大的水鬼弄怕了。
然后,他看见无数的小水鬼从半空中纷纷摔落,那巨大的水鬼从头部开始垮掉,终于解体了。
5、
在距离海天神王大约二百步的一根石柱上,商思归用残缺的双手捧着剑,向后退了一步。
劳大已经死去的身体,歪了一下,像一串腐烂了的葡萄,摔倒在地。
如果不仔细分辨的话,一般人几乎认不出那是个人了。劳大的身上长满了头颅,大大小小,一排排、一层层,从脖子上一直垂到腰上。
之前,劳大和商思归赶到战场。孟海山等复国军又惊又怒,却也不敢在这种生死交关时,再与商思归发生冲突。二人加入战团,商思归的神通“春生剑”,剑气所及,春生万物,可令范围内所有的生命混乱生长。商思归在双手残疾之后,无法驭剑,便只有将春生剑搭在了劳大的头顶上。如此一来,春生剑的灵力全都灌入到劳大的头部。不仅令劳大在短时间内生出了许多畸生的头颅,也因头颅变多,令他的智慧、神通大幅度地提升,“水天一色”和“鬼影憧憧”终于硬生生地将海天神王逼入了苦战。
可是那终究是杀鸡取卵,过度的压榨,终于在劳大就要赢过袁天刚时,令他猝死。
周围的复国军发出一阵叹息,孟海山又气又急,跌足道:“怎么紧要关头,他却死了呢?”一言出口,觉出失礼,连忙改口道,“哎呀,他怎么在笑?”
劳大浑身的头颅,大大小小,层层叠叠,可是都有一个表情。
他在笑着,数不清的笑容从他不同的头、不同的脸上散发出来。那显得无比诡异,直令人看一眼都毛骨悚然,可是单看每一个笑容,却又如此释然。
“是吗?他笑了吗?”商思归微笑道,“那么,接下来轮到我了。”
商思归轻轻一纵,自石柱上跃下,跳到了袁天刚的圆台上。
袁天刚满头大汗,呼呼喘气,云光和他其他的信徒,都有点奇怪地看着他,并不知道他刚才经历了怎样凶险的一场决斗。
商思归稳稳地落在袁天刚身前五尺处。
春生剑剑身修长,他两只手都没了拇指,四指无法握剑,只好用两手夹着。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砍断自己的双指呢?
商思归苦笑着想。砍断双指,是发生在他刚刚入狱的时候。他因悔恨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自断双指,可是万万没想到,复国军这么快就遇上了生死之战,而当他想要保护大家的时候,却因此而失去了能力。
人的感情,是如此的复杂。他恨摇光,恨那女子毁去了他的一生,恨她抛弃大家,而去和敌人双宿双飞;可是他也喜欢她,把她当成妹妹,当成情人,不惜千方百计,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他觉得复兴茉朝,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既然祖先都这么干了,他也并不介意为之而努力。他觉得复国军愚忠愚勇,目光短浅,一群粗人,只配被他带领,可是他也将他们视作家人,决不容许他们受到伤害。
……何况还有孟浩天。
即便是为了孟浩天的遗愿,他也要保护复国军,而奋战到最后一刻。
孟浩天死的时候,是微笑着的。
劳大死的时候,也是微笑着的。
商思归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希望他在死的时候,也能够笑出来。
“你是谁?”海天神王叫道。
“复国军,商思归。”他挥舞着春生剑,向海天神王冲去,用尽自己所有的智慧和力量,在海天神王的身上留下创伤。然后他终于被一股巨力击飞,人在半空的时候,还努力在脸上露出微笑。
可是,离奇地,他居然并没有死。
一只柔软的手在背后轻轻地托住了他。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胸前所中的一记“天魔奔雷手”,忽然之间,已经消失了。
一股熟悉的、清冷的气息,幽幽地出现在他的身边,商思归愣了一下,惊叫道:“摇光?”
“公主回来啦!”四周石柱上,复国军一片欢呼。
可是旋即,另一股令人反感的气息出现。
蔡紫冠,那个让所有人都痛苦的人,也来到了海天神王的圆台上。
从水生动物到游泳机器人鱼类和其他水生动物生活在密度比空气高800倍的水环境中,它们发展出了各种各样的运动和感知策略。
它们最常见的运动和感知原理是什么?
正是这些原理启发了工程师努力寻找水下推进的替代方案及实现标准化的机器人传感器。
鱼类善于利用湍流和水流,以节省体能,其实现主要是通过利用水流压力差产生的流体动力。鱼类还会改变身体的形状和刚度以适应水流模式,从而获得更大的灵活性或能效。
这个问题可以从理论和实验上加以研究。到目前为止,几乎没有实验演示鱼类机器人的流体试验。
仿生机器人可以为现有的水下技术提供一种替代方案,研发更高效、更鲁棒、更灵活和更机动的交通工具。然而这也意味着需要克服传统技术局限性所带来的众多技术挑战。
不同的鱼类游泳形式需要在速度和机动性之间进行权衡,而它们的人造同伴也面临设计复杂性问题。
除了水环境特有的运动策略外,水生动物还具有检测水动力 *** 的独特感觉。人工侧线系统和模拟鳍足动物(如海豹)的人工触须为感知水下环境提供了解决方案。
鱼类的游泳模式
目前更先进的水下航行器几乎都只使用螺旋桨。螺旋桨是一种成熟可靠的推力生成技术,借用自水面运输工具。同时,自然界并没有发展出一个在宏观尺度上使用螺旋桨的物种。
生物游泳者的效率、机动性、灵敏性和鲁棒性仍然远远高于人造工具,但是其基本运动机制及生物游泳原理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用现有的技术进行复制还有待商榷。
水下仿生系统的研究和技术发展大多集中在对BCF的复制上,且多为鲔行式或鳟行式游泳。其原因可能是优先考虑速度和效率,而不是高机动性;另一个事实是这些游泳模式最容易用现有技术重现。
这些机器人使用由驱动关节连接的少量刚性连杆,形成一个小的串行链。串行链驱动的运动学起源于对机械臂操作的研究,并在机器人技术中得到了广泛的理解。它们的控制采用快速和准确的实时 *** 。
因此,采用现有技术能够很容易地再现扑翼和振荡运动。而且,鲔行式或鳟行式仿生机器人的头部和身体相对较容易利用刚性躯体近似模拟船体,并配备有尾鳍促动器。
刚性船体可以设计为水密舱,搭载电子设备、传感器和有效载荷。在极端形式下,这种设计可以看作非常近似于由单叶螺旋桨驱动的鱼雷形常规水下机器人。
航行器设计理念越是偏离鲔行式游泳,其在机动性方面就越有优势,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技术挑战。用串行链运动学再现波动式BCF游泳意味着需要更多的动力关节、更多的执行器及更精密复杂的控制 *** ,这些都是以牺牲成本和可靠性为代价的。
使柔性船体实现水密性和容纳机载电子设备也将变得更加复杂,并且是相当费时的技术挑战。由于机电驱动器的尺寸有限,这种设计也很难实现小型化,而它们的生物对应物是由数千条肌肉纤维组成的天然分布式驱动系统。
大多数鱼类机器人都只是在实验室条件下演示的原型,通常只在二维环境下操作。在三维环境下操作时,一般是使用浮箱来实现浮力的控制,或是通过控制胸鳍的迎角来产生升力。
最著名的BCF游泳者可能是麻省理工学院的机器金枪鱼(RoboTuna),该机器人拥有相对刚性的躯干,在6个无刷伺服电机驱动的滑轮和缆绳复杂系统的促动下,通过相当微小的身体和尾部运动来游泳。另一个著名的例子是埃塞克斯(Essex)机器鱼,它使用3 个伺服电机来驱动尾部。波士顿电机公司的商用仿生机器人BIOSwimme 也是受到了金枪鱼的启发。
受七鳃鳗启发的七鳃鳗机器人(LAMPETRA)体现了一种精密复杂的机械设计,可以实现鳗行式游泳。
LAMPETRA 机器人复制了七鳃鳗的鳗行式游泳模式
鳗行式游泳运动是由独立驱动肌肉节段的模块化安排来实现的。LAMPETRA 的控制基于仿生中枢模式发生器(CPG)原理。它能沿身体产生速度和波形可变的行波。该机器人能够自主移动数小时,并在实验室条件下通过安装在其头部的立体视觉系统演示其目标跟踪能力。挪威科学技术研究所的子公司Eelume开发了一种商用仿生鳗鱼游泳机器人,可用于海底检查。
GhostBot是一种电鳗行式游泳机器人,其灵感来源于鬼刀鱼34个自由度的臀鳍。这种机械设计允许控制沿臀鳍的行波参数,推进机器人以不同速度前进和后退。另外,有研究者还运用了一组独立驱动的伺服马达来制造胸鳍,其灵感来自鳐行式游泳。
除了改变驱动器的数量和推进器的自由度外,人们还研究了这些装置的材料特性。实验研究了水翼(主要是尾翼)刚度及几何形状与航行器阻力、推力和效率之间的关系。还可以考虑完全柔软、无限自由度的尾部推进器,利用沿身体传播的行波能量来产生动量。
流体动力学反作用力的数学模型更为复杂,尤其是柔软物体与流体之间的相互作用。流体力学模型通常将流体作用力视为附加质量,或者运用莱特希尔的细长体理论,能够令人满意地预测无黏稳定流对身体小振幅横向运动的流体作用力。
虽然某些仿生水下机器人的建造目的是推进水下技术的发展,但还有一些机器人被生物学家作为检验生物假说的工具。例如,海龟机器人玛德琳通过复制真正海龟的刚性外形来模仿海洋爬行动物的游泳运动。
海龟机器人玛德琳
构建它的目的是测试运动模式的进化,特别是为了发现为什么拥有4副鳍肢的动物(海龟和两栖动物)只用它们的后肢来推进。很显然,其原因又再一次是速度和机动性之间的权衡协调。
一种避免在复杂性和机动性之间进行权衡的 *** 是考虑采用其他替代技术作为仿生设计的基础。智能材料如形状记忆合金、介电弹性体和离子导电聚合物-金属复合材料,已经被用来建造概念验证性波动鳍和鱼类机器人。这些材料柔软灵活,理论上具有无限数量的自由度,特别适合制造微型器件。然而,智能材料研究领域目前仍然处于积极发展之中,该技术存在能源效率低、长期稳定性差等缺点。
鱼类机器人通常配备摄像头、声呐和其他现成的传感器。与仿生运动相比,仿生传感很少受到关注。但鱼类的侧线感知正在逐渐受到重视。已有几个研究小组开发了侧线传感器,其灵感来源于感知水流的表层神经丘和侧线神经管,以及对流体动力敏感的海豹触须。
FILOSE 机器人是之一个在控制回路中实现板载流体传感的机器人,可以模拟实际鱼类的局部拓扑反应。它可以检测到流体动力学 *** ,并对2D流动管道中的流体动力事件做出反应,与真正的鱼类相似,它可以探测水流方向并使自己与水流方向对齐(类似于鱼类的趋流性行为),探测周期性湍流,并利用其他物体尾流中的高能效区域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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